這場災難不知進行了多久,泥石流終歸停下,雨水落在臉上,項戎慢慢有了意識。
他猛咳幾聲,睜開了眼,周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項戎全身酸痛,四肢與後背皆是傷痕,下半身還被埋在土裡,他咬著牙,低頭看向懷裡的妹妹:“項昕,醒醒,你還好嗎?”
項昕也耗盡了力氣,輕輕點頭,問:“哥,我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別胡說,”項戎告訴她,“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項昕的眼淚再次湧出,她看不到獲救的希望,哽咽說:“哥,我、我害怕。”
項戎拍著她的後背,聲音溫柔又無力。
“別怕,哥哥在呢。”
他只是嘴上安慰著,可他不清楚自己能做什麽,天亮和死,他不知道誰先來臨。
時間還在前行,心裡的燭火越來越暗,項戎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突然,一點微弱的光從遠方照來,光束越來越多,黑暗的夜裡仿佛升起了無數個太陽,伴隨著刺眼的光暈,耳畔的聲音也變得清晰。
“這裡有幸存者,快來援救!”
項戎瞧見那些穿著一身橙黃色的人正向他們跑來,在那些人的衣服上,都寫有鹿城消防的字樣。
希望的火苗被再次點燃,項戎眼裡有了光亮。
消防員們握住他的手臂,想把他從泥石流中救出,他卻托著項昕,不停地說:“先救妹妹,先救我妹妹……”
那晚,父母走了,但項戎和項昕獲救了。
自那時起,當消防員的夢想扎根於項戎的心裡,他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救助他人,就像那些消防員救助自己一樣。
項戎不負眾望,18歲時報名消防救援,體能心理等各項測試全部達標,順利入伍,成功加入鹿城市消防沿江中隊,如願以償地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國家消防員的合同簽大部分為3年,到期後若因體力透支等問題可申請退役,若身體素質依舊良好可繼續續約,在職期間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現,可從一線轉為事業編或行政編。
訓練不停,救援不止,項戎受盡風吹雨打,卻沒有半句怨言。三年一晃而過,夏有台風洪水,冬有寒潮暴雪,中隊平均每兩天出一次警,共滅火80余場,營救被困人員847名,疏散遇險人員更是多達數萬名。
而他所在的班級也成為了沿江中隊的核心力量,項戎更是班級裡不可或缺的中堅骨乾,然而這股力量並非無堅不摧,三年累計受傷21名消防指戰員,其中6人在戰鬥中不幸犧牲。
項戎立過無數戰果,永遠衝在前線,上級們很看好他,戰友們也都和他稱兄道弟,或許正因為他一心撲在了工作上,才沒有注意到家中的變故。
自從經歷過十年前的那場災難後,項昕的心像受到了重創,她會在項戎面前保持假笑,為的是讓他不要擔心自己,可她獨自一人時,情緒又如漲潮般漫過心頭,哥哥用時間換來的只有物質上的需求,換不來精神上的陪伴。
長此以往,項昕得了抑鬱症。
項戎知道此事後,開始盡量減少值班,領導也都理解他,讓他多回去陪陪家屬。
可妹妹懂事,什麽事都藏在心裡不說,她在項戎面前呈現的,永遠只有一副天真的笑臉。
項戎帶她看了心理醫生,醫生告訴項戎一個辦法。
“抑鬱症患者更多需要的是心理上的支持,你可以讓她把心願先寫下來,你再陪著她一條一條地完成,這樣在你陪伴她的同時,她也可以慢慢發現這個世界的美好,這樣對她的病有所緩解,她也不會因此做出衝動的事情。”
項戎牢牢記住,他給了妹妹一個記事本,按照醫生的吩咐讓她記下願望,妹妹寫得飛快,項戎以為方法起了效果,卻沒想到這些都是妹妹為了安撫自己所做的表面工作。
三年合同即將到期,就在項戎快要入編升職時,他又一次像往常一樣收到報警,只是這次的地點並不普通,是妹妹所讀的鹿城中學。
報警人說有個女孩子站在樓頂的天台,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消防車以最快的速度出警,第一時間趕到學校,項戎一路上隱隱不安,直到他親眼瞧見了樓頂的妹妹。
項昕站在樓邊,長發與校服隨風輕舞,她沒有看向下面圍觀的師生,只是靜靜地望著藍天,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項戎呆住了,往日裡肩扛煤氣罐、腳踩沼澤地都沒有這般慌張。
消防部隊迅速展開救援,有人跑到教室,在身上掛好升降繩,準備隨時將項昕推回室內,有人在樓下支起救生氣墊,可礙於建築結構正琢磨如何放下,還有人衝上天台,和欲輕生者進行談判。
項昕不理會任何人,她神情木訥,嘴裡隻重複著一個要求:不讓任何人靠近。
“項昕!”
天台上的消防員中傳來一聲焦急的呐喊,項昕神思一怔,倏地回頭。
項戎從人群裡鑽出,站在眾人面前,複雜的眼神帶有恐慌與不解。
“項昕,你快下來,有什麽問題跟我說,哥哥都聽你的,好不好?”
一向聽話的妹妹此刻卻沒有反應。
項戎試探性地向前挪了一步:“乖,把手給我,哥哥接你回去。”
項昕看著他慢慢向前,視線逐漸模糊,眼睛一眨,淚水從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