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顏老再他心中,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那個晚上會打著手電,接他回家的倔老頭。
顏老卻立刻懂了,老人並沒覺得被冒犯,反而看著鹿予安一愣,才大聲欣慰連說:“好、好、好。”
說完他的眼中已經隱隱有濕意:“你的脾氣像你的師父。”同樣的有股刻在骨子裡寧折不彎的骨氣。
在這一刻,顏老才與鹿予安和師弟唯一弟子這個身份聯系在一起,他在鹿予安身上,清清楚楚的看到師弟的影子。
他歎口氣,思緒似乎回到了幾十年前緩緩開口道:“予安,你知道《雪行寒山圖》嗎?”
顏老問的突兀,鹿予安還是點點頭說:“我知道。”
《雪行寒山圖》是畫聖的傳世名作,備受歷朝歷代文人的推崇,多次出現在詩詞名篇中,千年來在無數名人手中流轉,更是差點被聖宗皇帝帶到陵寢中伴他永眠,是當之無愧的國之重寶。
這幅畫之所以如此寶貴,不僅因為揮灑靈氣的筆墨,更是因為畫聖在繪製蒼茫潤澤的雪時用上一種特殊的顏料,雪山的白色並非用傳統鉛白或者雲母白繪製,而是用一種已經失傳的顏料——硨磲輝。
傳說這種顏料繪製的白色能在黑夜之中揮灑細膩的光芒,因千裡清輝澹水木而被稱作硨磲輝。這種顏料成分複雜,製作方法也已經失傳,唯有《雪行寒山圖》中有一處使用了這種顏料,被保存至今。
是本國畫史中的孤本。
可惜在百年前的戰亂中一分為三,不幸遺失。
可以說每一個學國畫的人,第一幅了解的畫都是《雪行寒山圖》,這幅畫在每個國畫人都有特殊的地位。
而上卷被毀,更是所國畫人心中的痛。
顏老才緩緩講起當年的往事。
鹿予安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當年顏老和李老頭的師祖本是宮廷畫師,在戰火中艱難求生,因不忍心國寶毀於一旦,豁出性命從外國士兵中搶回《雪行寒山圖》上卷,最後帶著國寶輾轉國外,旅居多年,多年探訪中卷、下卷的下落,最後死不瞑目,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國寶有一日能夠歸國。
在顏老師父那一代,國內已經穩定,顏老的師父義無反顧的選擇回國,按照師門遺願將《雪行寒山圖》帶回國,並且利用師門所學,修複不少古畫,收養了身為孤兒的兩個弟子,其中一個就是顏老,另一個就是李老頭。
可變故卻突然發生。
因為一些原因,顏老師父旅居國外的那段經歷,在加上他為人孤高不合群,被眾人攻訐,要他親手燒毀封建糟粕的《雪行寒山圖》,老人不肯,被人從美院中趕出來,關在牛棚。
顏老帶著師弟艱難求生,李老頭仗著自己天資卓絕將《雪行寒山圖》正品帶走,用自己畫的《雪行寒山圖》贗品做舊偷天換日。
可向來狂傲的李老頭卻大意疏忽,在畫卷上落下一個墨點。
假的《雪行寒山圖》被人發現,顏老向來寬厚,身邊朋友不少,因此沒有收到太多刁難,但是李老頭性格不好,年少便天賦絕佳,得罪了很多人,加上收到師父的牽連,走上師父的老路被關在牛棚,飽受折磨和屈辱。
但哪怕這樣,李老頭也咬死不知道《雪行寒山圖》,但日複一日的折磨,他們師父很快就扛不住,但更要命的是李老頭的手也在折磨中骨折——
對於一個畫家而言,手幾乎比命還重要。
那時李老頭和師祖已經決定哪怕命都不要,也要保護《雪行寒山圖》。
但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顏老卻將《雪行寒山圖》上卷交出,將他們兩人換了出來。
師祖一氣之下要將顏老逐出師門,當夜老人家就油盡燈枯過世。
李老頭在老人家靈堂前跪了一天一夜後消失。
從此幾十年音信全無。
而顏老也自此找了幾十年,從沒有過放棄,每天都活在內疚中。他本以為自己是為了救師弟和師父,誰知他竟然親手害了最重要的兩人。
天南海北,只要一有師弟的消息,他就立刻趕去,從來沒有延誤,直到收到了那封輾轉兩年天意弄人的托孤信。
“但《雪行寒山圖》上卷並沒有被燒。”鹿予安皺著眉,作為國家博物院的藏品之一,雪行寒山圖雖然因為部分損毀沒有展出過,但是卻沒有付之一炬。
“那時因為外公當年買通負責毀去《雪行寒山圖》的人,《雪行寒山圖》放在一堆文物最下面,故意留在最後,又被裝在木盒子裡扔進最邊緣的地方,等到離監工離開,就立刻被買通的人拿了出來。”莫因雪解釋道。
可惜,顏老不敢聲張,只能等到夜裡沒有人的時候,在去找那人拿木盒子,可是那人卻變了卦,不肯將畫交出來。
顏老失魂落魄的回到師門,就聽到了師父亡故的噩耗,緊接著師弟不知所蹤。
而那畫也被轉賣給其他人,幾經流轉蹤跡全無,二十年前才被找回,歸還國家博物院。
但當初的火燒還是給燒毀了一部分畫卷,給這幅國寶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因為無法在複刻出硨磲輝這種顏料,因此始終沒有辦法被修複。
顏老看著手中的印章,懷念道:“這枚‘逢月’的印章也是我親手為師弟雕刻。”那年師弟風華正茂,天資卓絕剛剛成年,真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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