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多事,但是這兩兄弟實在特殊,如果師妹知道她僅有的骨血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楊春歸朝鹿正青委婉道:“孩子們的事我們不能任其發展啊。”
鹿正青看見勢同水火的兄弟二人苦笑:“我也是沒有辦法。”
他不明白,為什麽予安始終無法接納與寧。如果說後來,是他的處理方式不對,可是幾乎從這兩個孩子見面的第一眼,予安就在強烈排斥與寧。
“如果師妹在就好了。”楊春歸忍不住歎口氣。“可惜當年——”
他沒有說完,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鹿正青黯然神傷。
楊春歸心裡不忍連忙安慰道:“你看現在望北健健康康,當初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鹿正青卻苦笑一聲,像是在問自己:“真的值得嗎?”
他時常午夜夢回到心力交瘁那幾年,因為他們的疏忽,直到有重度地中海貧血的長子昏倒,初為父母的他們才知道,長子得了不治之症,面對稚嫩懵懂的長子,他們始終沒有不忍心告訴長子真相,給他編織出一個美麗的謊言。
唯一可以根治望北的只有能夠匹配的臍帶血。可臍帶血哪裡那麽好找呢。
為了治療望北,他們有了予安,可萬萬沒有想到,懷了予安的時候,妻子被查出癌症,可為了生病的長子,和沒有出生的幼子,妻子咬著牙不肯化療。
他勸過妻子。
可是一向溫柔的妻子卻哭著說,這是她兩個孩子的命啊。
最後不到七個月的予安提前出生,他的臍帶血救了望北。可妻子雖然僥幸被治好,但卻傷了根本。
後來予安失蹤,妻子徹底一病不起。
鹿正青時常回想,如果當初,他們沒有選擇生下予安,而是等著配型,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惜沒有如果。
*
鹿予安蹲坐在畫展天井的花壇上。
透明的玻璃牆內的展廳裡,一位溫柔的媽媽穿著潔白的旗袍,如同江南初夏的茉莉。
她遠遠看著她的兩個孩子。
大一點的孩子腿上打著石膏,坐在輪椅上。
小一點的卷毛在旁邊嬉戲。
突然輪椅失控,朝一遍滑去。
媽媽正欲起身,然而小卷毛用身體擋住下滑的輪椅,然小心翼翼的推著幾乎他一樣高的輪椅,一拱一拱的將輪椅推回來。
媽媽松了口氣含笑的看著他們。
終於小卷毛將輪椅推回了媽媽身邊,驕傲而自豪說:“你放心,媽媽,安安會永遠保護哥哥的。保護我們的家”
“媽媽,安安會永遠保護哥哥的。保護我們的家。”
鹿予安從花壇上跳下來,凝視著他們。
那一刻他仿佛隔著數十年的漫長歲月。
聽到他趴在媽媽的膝蓋上——
媽媽溫柔的對他說:
“安安,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
“你是專程為哥哥而來的保護天使。沒有安安就沒有哥哥,也就沒有我們的家。”
“所以安安是我們家最厲害,最勇敢的人啦。”
他開心的咯咯笑著,對著媽媽驕傲而鄭重其事的許下諾言——
“媽媽,安安會永遠保護哥哥的。永遠保護我們的家。”
兩個稚嫩的聲線在他腦中重合。
可是,對不起媽媽。
鹿予安看著玻璃牆的另一側。
看畫入迷的鹿與寧正要撞上牆角,鹿望北一把將他拉過來,鹿與寧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鹿望北似乎無關痛癢的職責幾句後,兩人對視一笑。
他要失約了。
專程為了哥哥而來的守護者也會有疲憊的一天。
這一次哥哥的守護者真的要走了。
而被歲月掩去記憶裡,最後似乎還有大男孩帶笑的聲音—
“媽媽,我才不用安安保護呢,我是哥哥,我要保護他一輩子才對!”
第20章
畫展的後半段鹿予安獨自參觀。
整個畫展鹿予安最喜歡的是一幅金碧山水橫幅,畫幅不大,但卻大氣磅礴,肅穆之中有絲寥落。
金碧山水是國畫中少見的種類,因為金碧顏料中有黃金作為顏料,黃金自古就是重器,駕馭不了的畫家很容易作畫時瞻前顧後,而讓畫面局促。
這種畫作非胸懷舒朗之人,難以畫到這樣與金碧山水相得益彰的效果。
而這一幅畫,不同於其他金碧山水的華麗堂皇,鹿予安更多的看到是山水之間的寂寥孤高。山川河水的線條之中,隱隱能夠看到隻曲曲頸俯首梳理羽毛的仙鶴,孑然二立。
這幅畫在眾多畫中並不出彩,但是卻深深吸引了他。
橫幅卷首還有作畫者的題跋,字跡銳利張揚而又藏鋒,筆力渾厚,畫者明顯墨畫兼長。
這是誰畫的?
莫因雪看到的就是黑發少年仰頭站在潔白幔帳之前。
他久久沒有動,仰頭看著那幅山水,連影子都和幔帳的陰影融為一體。
少年衣服空蕩蕩,襯托的少年格外單薄,但是少年背影卻筆直,似乎永遠驕傲不會彎曲一分一毫。
脆弱和倔強,少年似乎永遠擁有著截然相反的兩面。
卻總能恰到好處的出現他的面前。
只是路過的莫因雪卻慢慢停下腳步,眼眸沉沉,最後還是走了過去。他沒有停在少年的側面,而是繞到少年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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