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則停頓了一下,又低低地吸了口氣。
“是,我很擔心。”
沈靳之一時啞然。
消毒水的氣味從走廊裡緩緩鑽進來,衝擊著沈靳之的意外感。
程沐則繞到床尾,搖動升降把手。
床鋪緩慢支起,程沐則拿起枕頭,小心塞在沈靳之身後,減緩倚靠動作帶來的壓力。
“醫生應該快來查房了,你先坐一會兒,哪裡疼和我說。”
沈靳之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抬頭看向程沐則:“我真的沒查出別的病症吧?活不了幾天的那種。”
程沐則不悅道:“胡說八道什麽呢!”
沈靳之笑然:“那你——”
他的話說了一半,幾名醫生推門而入。
是例行查房。
幾位醫生圍在沈靳之周圍,一邊問他的情況一邊和他聊天。
大致了解好情況,幾人囑咐了沈靳之幾句,轉到另一個病床。
其中一個醫生留了下來,向床頭靠近。
“沈院是昨晚的飛機,那個會議挺早前就定了,他沒法不去。他聽說你病了,就托我向你帶個話,要你好好養病。”
聞言,沈靳之淡淡道:“老何,這話是你自己說的吧?”
那個叫老何的醫生乾笑兩聲,拍了拍沈靳之的肩膀:“他忙也是情有可原嘛,他肯定是想和你說的,我只是替他說了些心裡話。你別多想,剛做完手術,胡思亂想也不利於康復。老家夥過兩天就回來了,到時候就見到了。”
沈靳之“嗯”了一聲。
聽到這,程沐則霍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萬衛鐸不止一次和他提過,沈靳之的父親是津松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莫名地,程沐則聯想到了昨晚那個想進病房卻沒進來的人。
那會是沈靳之的父親嗎?
程沐則想告訴沈靳之自己昨晚看到的情況,卻又擔心那不是他父親,反而會害他更難過,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程沐則大概怎麽都沒想到,第一個來探病沈靳之的人居然會是秦逸。
秦逸跼蹐地站在門口,在盡量不驚動沈靳之的情況下吸引著程沐則的注意。
看到站在門口手舞足蹈的秦逸,程沐則困惑地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門,秦逸就拽著他走出了十幾米。
他停在走廊的盡頭,把手裡那捧鮮花塞到了程沐則手裡。
“給沈老師的,祝他早日康復,你幫我轉交給他。”
程沐則抓緊手裡的花束,疑惑道:“你怎麽知道他住院了?”
秦逸回復著,語氣裡添進了幾分理所當然的味道:“你不會是忘了吧,沈老師可是學校的紅人。
“昨晚有人拍到了他在醫院的照片,投稿了表白牆後引起了熱烈討論,現在學校好多人都知道沈老師病了,不知道陸續還會不會有其他同學來。”
說完,秦逸火急火燎地看了眼手機:“時間不多了,我得趕回去上課了。”
程沐則微擰眉心:“有課你還來?”
“上次犯了個大錯誤沈老師都沒追究我,他病了我肯定得來看他啊,我怕來晚了遇見認識的同學,他們非要拉我一起去看沈老師,那我可承受不來。
“走了!”
秦逸揮手轉身,離開了程沐則的視野范圍。
看著手裡的花,程沐則哭笑不得。
秦逸走得匆忙,包裝花束的紙張有些褶皺,他看著難受,於是邊走邊整理。
迎面跑過來個小男孩,橫衝直撞到他身上。
程沐則躲閃不及,手腕一松,花束重重地墜在地面上。
露水從花瓣上滑落在地,登時跌得四分五裂。
一陣尖銳的疼痛穿過程沐則的太陽穴,在他腦中劃開一道裂縫,他後退半步,用力用腕骨抵上額頭。
“對不起。”
程沐則的腦中響起這三個字,又利刃般地戳進了他的心口。
男孩的家長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愣在一旁的小男孩。
家長譏諷道:“哦呦,還扶額頭,訛人也不是這麽訛的,小孩子可沒那麽高,不可能撞到你頭的。”
她抱起男孩,邁著碎步跑開。
程沐則蹲下身,記憶猛地墜回三年前。
研究生畢業典禮正在進行中,永長傳媒大學的禮堂熱鬧非凡。
所有畢業生都整齊地穿著碩士服,匯聚成一片藏藍色的海洋。
程沐則坐在人群裡,指尖在碩士帽上來回輕撫。
帽穗在帽面上延伸鋪展,絲網般罩住了程沐則的心臟。
一旁的手機裡,來自父親的短信還亮著:「畢業之後馬上回北池,不要耽擱時間。」
程沐則困惱著,雙眼逐漸失焦。
他想起了母親去世的那個晚上。
那晚,久病在榻的母親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卻怎麽也掩蓋不住彌留之際的虛弱。
她倚靠在床頭,身後墊著卷起的被褥。
她溫聲道:“阿夏,母親知道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我離開後,母親都永遠支持你,我們阿夏應該自由,也必須自由。”
插在床頭花瓶裡的玫瑰幾近開到盡頭,散亂的花瓣無力地聚集在一處,塑造著最後的完整。
程沐則咬住下嘴唇,努力遏製自己發出聲音,唯有止不住顫抖的肩膀出賣著他的情緒。
母親繼續說:“你父親脾氣不好,人也很固執,但血緣是種很奇怪的事物,幾乎無法脫離。母親相信他是愛你的,以後我不在了,希望你能多包容他一些,和他好好的,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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