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要放棄汽車站,準備去丁宣姑姑家再找找蛛絲馬跡時,耳朵裡遠遠的聽見有人在喊他:“連蕭——”
連蕭第一反應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他直起身四處轉著圈看,馬路對面又隱隱傳來一聲:“連蕭!”
連蕭循著聲源定睛看過去,灰撲撲的風雪裡,隔著車水馬龍的街頭,丁宣姑姑的女兒娜娜正朝他揮手,另一隻手裡拽著個單薄的人影,正掙扎著要朝馬路這邊跑。
是丁宣。
不需要看清眼睛鼻子,不需要聲音的確定,只要一眼就夠了,連蕭知道那就是丁宣。
這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感覺真的無法用文字來形容,連蕭的心猛地墜下又劇烈地扯起來,他腦子裡什麽都沒有,馬路汽車紅綠燈全都不管了,拔腿就朝對面跑。
“我在路口的警衛亭……”娜娜牽著丁宣迎到路邊,還沒來及解釋,連蕭已經從她手裡一把將丁宣拽過去,死死勒進懷裡。
“你跑哪去了?”他使勁抱著丁宣,又捉著他的臉從懷裡捧出來,“大冷天你瞎跑什麽!”
“連蕭!”丁宣表現得比他還急,他很不安穩,根本不理解連蕭的情緒,一個勁兒地從他懷裡往外掙。
“他……”娜娜又想說話,這次是被丁宣打斷了。
“連蕭,”丁宣推開連蕭,小心翼翼地遞出捧在懷裡的東西,“連蕭!”
連蕭低頭看,丁宣端著的是一個小碗,碗裡躺著兩條死魚,又腥又髒,濕黏的魚身上滾著不知道從哪沾上的細小的沙土,丁宣攥著他的手,著急地讓他往碗裡摸。
“他的魚死了。”在連蕭死死盯著小魚說不出話的片刻,娜娜終於得到了完整開口的機會。“我媽跟他說等你來了才能把魚修好,他應該是等不及,早上自己偷偷跑出來了,估計是想找你修小魚。”
“魚缸不知道怎麽還打破了。”娜娜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無奈裡帶著厭倦,今天還額外多了些疲倦,“人家說看見他感覺不對勁,兩條死魚一直在手裡攥著,讓他扔也不扔,隻好給拿了個碗……”
說到一半,她木然的語氣緩緩放慢,遲疑地望著連蕭:“你沒事吧?”
連蕭從小到大,一直沒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優點,真要自己誇的話,他印象最深的是小時候老媽給他的評價:皮實。
不止是能跑能竄,領著二光在街上揍貓打狗的皮實;也不止是挨老媽揍挨多了,杵著牆挨多少鞋底都不喊疼的皮實;他是從裡到外的皮實,連性格都皮實。
在丁宣來到家裡之前,連蕭印象裡的自己基本就沒哭過。丁宣來了以後,好幾回被他折騰得又氣又心疼,也只是捱不住酸酸鼻腔。
唯一一回忍不住真正哭出來,是送走丁宣後半夜醒來的那一晚。
而此刻他被娜娜問完抬起頭,猩紅發狠的眼圈卻直接將娜娜嚇得沒敢繼續說話。
連蕭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他想問娜娜和丁宣姑姑為什麽不及時給丁宣買小魚換上;為什麽明明家裡那麽多人,卻能讓丁宣捧著魚缸自己跑出來;為什麽就算到了現在,娜娜還能一臉麻木與無所謂,毫無波動地說這些話,像是從路上撿了一個小孩,在說別人家的事。
但他此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才著急找人時他身上和心裡有多燥熱,現在面對著著急讓他“修”小魚的丁宣,他就有多疼。
“對不起,”連蕭第一次體會到心疼到不會說話的滋味。
“對不起。”他一遍遍摸著丁宣的臉,拂掉落在他頭上的雪花,除了這沙啞的三個字,別的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連蕭!”丁宣根本不明白連蕭在為什麽道歉,他繼續扯著連蕭的手讓他往碗裡摸,隻想讓他修好自己的小魚。
雪還在下,娜娜在旁邊看了他們一會兒,衝街角一家面館歪歪頭,說:“進去坐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話跟你說。”連蕭看都沒看她,他收收情緒,攥著丁宣的手把小魚接過來,小心地放進口袋裡,準備給老媽打電話。
“丁宣餓了,他到現在還沒吃飯。”娜娜倒是很明白他的軟肋,指了一下丁宣,“他肯定還很冷。”
連蕭準備要走的腳步頓一頓,盯了她兩秒,果然帶著丁宣朝面館走過去。
汽車站附近的餐館總是破舊得大同小異,油膩膩的牆壁與桌凳幾乎要反光,門簾永遠漏風,進出的食客攜風帶雪,紛亂又嘈雜。
娜娜選了最靠裡牆角的位置,她沒問連蕭和丁宣想吃什麽,直接點了三碗湯面,然後突然又平靜地開口說:“你把丁宣帶走吧。”
連蕭正在給丁宣捂手的動作一頓,直直地盯著她。
這話不用娜娜說,連蕭就是這麽打算的。
他沒法讓丁宣繼續在這兒呆下去了,一天也不行,撕破臉皮也好,打官司也好,硬搶也好,他不會再把丁宣留在他姑姑家一天,愛怎麽樣怎麽樣吧,他只要丁宣,什麽都不管了。
但他的計劃被娜娜用這種口吻說出來,又讓人沒法不警惕。
“什麽意思。”連蕭問。
“我不喜歡他,從小就不喜歡。”娜娜一點兒也不避諱在連蕭與丁宣面前說這些,她像是憋了很久,今天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眉眼之間甚至有一絲放松的愉悅,“我媽其實也不怎麽喜歡他,你能看出來吧?”
連蕭厭惡地擰擰眉毛,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