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們準備了五車鴿子,要像洋人一樣在婚宴上放走,依我看,還不如拿來煮了分給城外的流民。”
顧小姐沉默了,偶爾母親帶著她坐車去挑選新首飾的路上,她都能看到城裡到處都是失業的人,追在顧家的汽車後,央求著給他們一個賺錢養家的飯碗。
他們是誰的父母?他們又是誰的兒女?
顧家家大業大,但終究是有限的。
“北方在打仗,城裡有很多人在挨餓,我只有按爺爺的意思,嫁給那個買辦,打通了商路,這些人才有飯吃。”
“我從生下來就一無是處,我要懂事的。”
“可是盧卡……我不愛他。”
“你會舍不得我嗎?”
“或者,至少為我流一滴眼淚?”
她可以對每個人說著讓他人幸福的謊言,但她沒有辦法對自己的心說謊。
十六歲,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勉強。
……
“奇妙的所在,這是你的劇場嗎?”
這是一處圓形的劇院大廳,幕布上放映著一幕幕民國年代的黑白畫面。
畫面裡所有人的臉,包括那位即將結婚的顧小姐,都是模糊的,無法辨認出到底長得什麽樣。
裡昂好奇地觀察著左右,空蕩蕩的劇院觀眾寥寥,在身後隔了幾排座椅的斜對面,顏格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
“我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具現化了,可以讓別人暫時成為觀看我表演的‘觀眾’。”
“你現在不應該在台上嗎?”
“我就在台上,這是我分裂出來的一個理性的人格。”
役者是他,觀眾也是他,這讓裡昂頗感興趣。
“心靈世界的外放,似乎在哪裡見過?讓我想想……”
回憶了一陣子,裡昂恍然。
“你模仿了愛麗絲公主,她可以把自己的心靈世界與現實相接軌——不,紅死之王並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模仿的,除非你得到了她的一部分饋贈。”
饋贈……
顏格有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明顯產生了質變,但又有一種隱約的直覺——他得到的似乎不止於此。
“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因為你得到了愛麗絲的認可,所以你可以擁有演繹她的資格。”
“相對的,你並沒有得到盧卡的認同。”
“所以你在演繹他的時候,千萬當心,不要真正‘變成’他。”
顏格忽然沉默了。
“你真是開光的嘴。”
說完,他低下了頭。
裡昂定定地看著他,數秒後,他站起身,摘下頭上的帽子,向顏格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禮。
“雖然我沒有置喙的余地,但我還是要說,奪取這個役者的身體並非明智。”
顏格的身形變了,就在抬頭的一瞬間,他從身到心都變成了那個穿著墨綠色禮服的瓷偶。
“我嗅到了熟悉的血脈,但並非為他而來。”盧卡看著幕布上的十二隻瓷偶,手輕輕地按在自己戴著半張面具的臉上。
裡昂希望顏格學會像個英雄一樣犧牲,但並不願意他死得不明不白,在他心裡,顏格適合更盛大的場面來終結生命。
不過幸運的是,盧卡只是為了他的摯愛而來,絕不會隨意奪走被附身者的生命。
了解到這一節之後,裡昂輕松地坐下來:“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上台嗎?”
“會。”
“我聽說您已經是個殘次品了,殘次品是不會被允許上台成為主役的。”
幕布上是十二個彼此依靠的伶人瓷偶,它們都穿著華麗的絲綢衣衫,有著細白如雪的皮膚與符合角色的神情,不同的瓷偶各有動人心魄之處。
“我的親族,我的同胞……我們分別太久了,久到,殘破的我早已不夠資格位列你們其中。”盧卡說。“可我還是想要上台……為了她。”
裡昂問道:“即便不是什麽王子,而是弄臣?”
弄臣沒有資格得到公主的青睞,只能看著她嫁給真正的王子,然後在歡宴中戴著面具流淚。
盧卡沒有說話,他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時的他,從出窯起,完美無瑕的品質便讓所有人視為珍寶。
“真像書裡講的白馬王子,這樣漂亮,沒有任何一個公主會拒絕吧?”
人們經常這樣稱讚著,但盧卡並不在乎,他認定的公主並不是愛麗絲那樣同樣完美的瓷偶。
他愛上了一個喜歡捏陶土的髒丫頭。
髒丫頭在他的耳邊說過喜歡他,他便聽到了聲音。
髒丫頭希望他能睜開眼睛,他便看到了她被瓷窯裡的火熏黑的臉。
只要看到她,盧卡便感到他的世界有了光。
為了她的笑,他每一次都努力演繹好王子的角色,他在台上看到她的眼睛熠熠生輝,喜悅便漲滿了胸腔。
僅僅是聆聽,僅僅是看到,已經無法再滿足他了,他想張開口,想要像他的角色一樣迎娶她。
他踏破千難萬險,殺死了黑巫師,再一次從惡人手裡救走了愛麗絲。
熟悉的掌聲中,盧卡看向台下,去找尋他最喜歡的那張笑臉——但,他卻隻得到了一雙淚眼。
歡笑的人群裡,只有屬於他的公主在哭。
——她為什麽在哭?是我演得不好嗎。
巨大的惶惑籠罩了他,直至伶人的所有者,帶著她登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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