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那年的記憶不太清晰,卻依稀記得那年的夏天很熱很熱。齊安的夏天總是又潮又悶,尤其是雨後,就像是被人用濕熱的毛巾捂住口鼻,連呼吸都不舒坦。
余燃熱得跑出門,拿自己攢了好久的零花錢買了兩根小布丁雪糕,打算逃進操場的乒乓球台下吃獨食。
他住的小區不算小,中心有處被樹圍成的大塊水泥空地,估計有一個半標準籃球場那麽大。
空地上安了幾個健身器材和兩個秋千,外加一左一右兩個乒乓球台。他們通常用操場稱呼這塊地,但其實大家都知道,它和標準的操場差得遠了。
平日操場經常聚著小孩和飯後散步的大人,但夏天的午後太陽曝曬,根本沒人往這跑。
余燃沿著樹蔭慢慢往那兒走去,操場的乒乓球台是用水泥砌的,台面下面有兩塊左右開口前後封死的蔭蔽處,可以藏人,用來遮陽最不錯了。他經常在這躲著,因為一個人在這裡會感覺很自在。
余燃鑽進裡面,抱膝坐著。
夏天的午後很安靜,時而能聽見微風刮過時樹葉的沙沙聲。濕熱感頓時散了不少,偶爾灌進來的風也很舒服。
余燃咬著雪糕,沒發現周圍有一道逐漸靠近的身影。
“你好。”
突然響起的聲音把余燃嚇得一跳,那毛茸茸的腦袋突然撞上了水泥壁,疼得他直吸氣。
他呲牙咧嘴地捂著腦袋望向蹲在旁邊看著他的小男孩,那男孩額前覆著薄薄的劉海,頭髮貼著臉頰,顯得整個人無比的乖巧。他似乎很內斂,臉上的神情有些惶然。
“你......好?”余燃揉著腦袋看著掉在褲子上的一小塊雪糕,扁著嘴道:“我好像不太好。”
“對不起!”沈遲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忙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余燃:“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打個招呼。”
“沒事沒事。”余燃隨便把褲子擦了擦,動作嫻熟且粗糙。
沈遲抱著膝蓋看著余燃的動作,一雙清秀的大眼睛緊緊盯著對方。
“我看你好久了。我叫沈遲。”沈遲的聲音很低,但是咬字很清晰,沒有這個年齡段小孩黏糊糊的發音:“我住在你家對面的二樓,我的臥室窗戶正對著你家門口。”
余燃家窮,住的是小區裡的水泥平房,但平房也有平房的好處,他打小就跟鄰裡關系親近,上至隔壁八十歲的奶奶,下至屋後那家三歲咿呀學語的小屁孩,他都能說得上話打成一片。
他知道對面那棟二樓新搬來了一戶人家。住在那家的阿姨超溫柔超好看,還送給他了一個組裝積木人。
余燃可機靈了,他一看就知道這玩意在小區對門超市的玩具貨架上明碼標價兩百塊。
有錢大方——這是余燃對對面鄰居的第一印象。
但他沒想到眼前這白嫩嫩,說話聲音都有點發顫的小男孩是他們家的。
余燃打量著渾身乾乾淨淨,連皮膚都白得透亮的沈遲,然後低下頭看了眼灰撲撲髒兮兮的自己,羞慚地拿手腕抹了抹鼻尖。
見余燃沒說話,沈遲慌張地繼續補充:“我經常趴在窗戶上看著你和其他人一塊玩,我……我也想和你玩。”
交際草余燃一聽,頓悟道:“你是想和我做朋友嗎?那當然可以。”
“進來進來。”余燃把沈遲拉進了球台底下,然後把那袋還沒拆封的小布丁遞給沈遲:“給你。算是見面禮。”
對方可是給了他兩百塊錢的積木人,五毛錢的小布丁換兩百塊,他簡直血賺!
沈遲沒想到過程會這麽簡單,他愣愣地攥著余燃給他的雪糕,臉上充滿著不可置信。
這還是他第一次收到同齡人送的禮物。
他的性格內斂,不愛開口說話。在幼兒園裡上了幾年學,其他同學覺得他半天憋不出幾個字,覺著同他玩得沒趣,所以直到畢業沈遲說得上話的朋友也只有那麽一兩個。
而在和同齡人相處的日子裡,余燃這種性格的男孩子是他最不敢接觸的,因為他們一般都不喜歡他,覺著自己是故意不和他們相處。
他們無法理解沈遲的內斂,於是把他的態度歸結為冷漠和倨傲。
沈遲不敢和余燃說話,但他會不自覺地趴在紗窗後面打量對方。
余燃性格很開朗,他會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晃著腳丫和其他人聊天,整個人像被陽光養著的向日葵,笑著的時候眼睛都在閃閃發亮。
他想和對方交朋友——沈遲第一次主動生出這樣的想法。於是他鼓足了勇氣,第一次主動地伸出了手。
沈遲眨眨眼,低下腦袋撕開包裝袋啃了一口小布丁,腦海一片空白。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坐著,氣氛卻未變得尷尬。
最後余燃意猶未盡地舔了一口手上的糖水,隨手把小木棍插進腳下的沙土裡,打算下次用它堆個坦克。
“走吧!”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動作嫻熟地鑽了出去,然後半蹲著把手遞給沈遲。
余燃整個人被陽光照得發亮,他彎著眼睛說到:“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我叫余燃。”
第3章
台上的沈遲對此渾然未覺,他的注意力並不集中,眼神總是似有若無地落在台下四班的隊列上。
升旗儀式完成之後,輪到余燃上台了。
沈遲的嘴裡漫不經心地念著流程,直到他說到:“下面有請優秀學生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