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應該是認得這張臉的。
回憶被翻來覆去地搜尋,腦海中的畫面最終定格在他初一時,每月考試表彰站在主席台上那人的面容。
沈遲。
兩年前整所齊安初中無人不識,畢竟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是天之驕子,是只能在主席台下仰望的人。
就算是成天不學無術,只會翻牆逃課的他們,也不免會在某一刻夢想著取而代之。
現在,對方蹲在他面前,嘴裡念出他的名字,眼睛俯視著他,那種無時無刻被輕蔑,被嫌惡的感覺愈發濃烈。
他們仿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刹那間,陳濤感覺自己隱藏在陰暗處、卑劣不堪的靈魂無所遁形,被人踩在地上用耀眼的陽光燒灼,將他整個人活生生擊潰,穿透。
“初三十一班,陳濤,對嗎?”沈遲的聲音像是深秋簌簌的風,乍一聽是平淡,細品全是寒意。
“家住在鄉下,南溪村五十二號對嗎?”
短短兩個反問,讓陳濤瞬間如墜冰窟。四肢像被釘在了地面上,絲毫不得動彈,將他從上到下展露得一覽無遺。
“留守家庭,父母在外務工,家裡只有一個爺爺。是嗎?回答一下。”
“是......是的。”他的喉嚨近似痙攣,擠出的聲音也是細細碎碎,不成腔調。
沈遲哼笑一聲,他揚起唇尾,似是安撫:“不用害怕,只是確認一下。”
“我看了一下你的檔案,好像再記一次大過就要被退學了。”沈遲淡淡地陳述,“不過這也不算什麽,畢竟你看上去也不太想上高中。”
陳濤大口喘著氣,聽見這話突然僵硬了一下。
不想……
誰不想上呢?
他回想起昨天,他舅舅頂著一張被酒熏得通紅的肥腫臉,眼神迷離、口齒不清地拍著他的肩膀,“阿濤啊,反正你也考不上高中了,畢業之後就去學修車吧......舅舅有人!學會後一個月可以賺三千呢!”
三千......陳濤絕望地想,他的同班同學腳上的一雙鞋就值五千多。而他拿著爸媽給的補習費,偷偷買了一雙同款,穿出去時被好多人羨慕。
他看著那些投來的目光,心裡的得意猛然變得索然無味。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腐爛的血肉上套了一層限時的華麗皮囊,等時間到了,還是要脫下來,露出真實的內裡。
到時候這些羨慕的眼神又會變成什麽樣?
他不敢想象。
他忽然忍不住抬頭看向沈遲和余燃,內心忍不住憎惡地想:這兩個人一定沒吃過什麽苦,一看就是家裡有錢,爸爸媽媽捧著哄著的孩子。
又怎麽能了解他們這些生來就淒慘的人。
沈遲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忽然開口:“你們太蠢了。”
他亮出手機裡的照片和聊天記錄。
照片是余燃還沒動手前拍的,圖片裡,鴨舌帽舉著美工刀對著余燃的鼻尖,而他身後那群人的表情神態,乃至於嘴角掛著的惡意都是那樣清晰。
“這個位置是你們挑的,我觀察了一下,沒監控,所以這張照片是唯一的記錄。另外,我手機裡還有剛才的錄音,能作為你們之前毆打秦以的證據。”
“我問了秦可,他手裡存有你們和秦以的聊天記錄,這些我隨時可以發給你們校長。”
“哦,忘了說了。”沈遲忽然笑著站了起來,視線在他們身上巡遊了一圈:“校長是我舅舅,他說目前齊安在嚴抓校園暴力,還強調,如果你們太過分的話,打個110,送你們進去逛一逛。”
“未滿16歲不會蹲局子,但可能需要你們家長去一趟。”說到這裡,他又垂下眼看著陳濤,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需要我幫你給你爺爺打電話嗎?”
話音剛落,陳濤忽然覺得之前身上挨的打都不算什麽了,這一刻,懸在脖頸上的巨斧才是真正砍了下來。
把他砍得頭破血流。
*
“原來,只有我才是最菜的啊。”解決了那群小屁孩後,秦可神情恍惚地走在路上,上半身懨懨地壓著秦以的肩膀。
他伸出食指,朝他們一一點過:“燃哥上單,蘇昂哥打野,遲哥中單,弟弟射手,夏陽輔助。”
“那我呢?”
余燃吸了一口秦可請的奶茶,補充道:“超級兵?”
秦可頓時暴跳如雷:“不要侮辱超級兵好嗎?超級兵起碼還有傷害還能推塔!”
“那就......水晶?”余燃想了一下:“畢竟你死了我們就算全軍覆沒了。”
秦可的表情僵在臉上:“這話怎麽聽著又感動又難受的。”
他們最後沒把這群人送到派出所,按余燃的話來講是給他們一次悔過的機會,再有下次就直接拿著證據報警。
但事實是他們下午還得上課,沒時間陪他們耗,另外手裡捏著他們的把柄,能避免很多沒必要的麻煩。
“遲哥,你舅舅真的是校長啊。”卓夏陽忽然好奇發問。
沈遲揚起眉,拿手裡的檸檬水碰了一下余燃的奶茶:“可以問他。”
余燃噗嗤笑了一聲:“唬人的。他有個表弟在齊安初中讀書,還是學生會會長。剛才在車上他問了秦以的班級和考場號,一下子就把陳濤的名字扒出來了。”
“剛巧,之前學校收集學生信息,表格是學生會幫忙整理,他表弟手裡留有一份備用的,就給沈遲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