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來講,我,從小到大,從未對你表達過任何不滿,你說什麽我做什麽,因為我愛你,我也心疼你。家裡條件不好,你照顧我很辛苦,所以就算我穿的衣服很舊,沒有玩具,別人嘲笑我窮我都無所謂。甚至很小的時候,我也從沒有拽著你強迫你,讓你給我買任何我想要的東西。”
“你逼我讀書,逼我背書背到半夜三更,逼我寫卷子補習,壓縮我玩的時間,我也沒和你翻過一次臉,因為你是為我好。”
“當你的孩子,我問心無愧,我覺得我已經做的很好了。但你呢?”
余燃盯著她,字字句句無不深刻:“你用為我好的名義欺騙我,做你自認為對的事,但你對我沒有關心,只有控制。”
“你陪伴過我嗎?沒有,因為你說你忙,所以那時候一日三餐都是我自己解決。你尊重過我嗎?沒有,你隻覺得我能被你掌控就行,開不開心那都無所謂。你劃了一塊地,把我圈進去,讓我自生自滅,而我的心理健康你卻從來沒有關心過,甚至覺得時間會解決一切,真好笑,讓時間來解決,您真是輕松。”
陳雪站了起來,面色灰白,她渾身血液一下子湧到頭皮,怒瞪著余燃,抬手指著他:“要不是我你……”
“要不是你,我哪有現在這麽好的日子是吧?”余燃嗤笑一聲,“您這樣說那就更簡單了,既然您覺得您在物質方面給了我好處,用這來壓我的話,那好。”
他站起身,“那您的意思是我隻用把這些年您在我身上花的錢還給您,然後再給錢讓您養老,我就不欠您了對嗎?”
這句話太沉重,拋出來時陳雪簡直不可置信,余燃竟然希望和自己斷絕關系。
她無比驚恐,覺得有什麽在迅速流逝,卻怎樣也無法挽回。陳雪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氣力,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她捂著臉,哽咽地解釋:“媽媽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她倉皇無措,仿佛被人兜頭給了一棒,突然從虛妄的幻想中清醒過來。
明明以前不是這個樣子,明明以前,余燃很愛她的。
他還那麽小的時候,剛學會走路就天天喜歡黏著自己,自己走到哪都要跟著,還會抱著她的腿奶乎乎地喊全世界最喜歡媽媽。
她還記得有一次做飯割破了手指,余燃看到後哭了好久,之後每次自己拿起菜刀他都會緊張地盯著自己,提醒自己注意安全,一次都沒有忘記過。
後來長大了,上了小學了,他還是很乖,就算自己給他布置很多任務,逼他收斂愛玩的天性,他也會點頭聽話,朝自己露出甜甜的笑。
對,他很喜歡朝自己笑,小時候天天樂顛顛的,像個行走的小太陽,每個人看見他都會被他溫暖,會感到幸福。
但現在,他有多久沒朝自己笑過了……
陳雪驚恐地回憶,發現這幾年余燃對自己的那些笑,都是僵硬地浮於表面,像是一個個劣質的贗品。
而記憶裡上一次他對自己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竟然是四年前,她帶著他離開齊安的那一天。
那時候余燃以為是去旅遊,坐在高鐵上笑呵呵地扒在窗戶上望著外面。忽然,他回過頭望著自己,陽光把他毛茸茸的腦袋照得軟軟的,他咧著嘴,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縫。
她被余燃的乖巧溫順給麻痹了,甚至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余燃是一個優秀的孩子,她就把功勞攬在了自己身上,覺得都是她的教育促成了這一切。
可實際上她做的很糟糕,世界上沒有比他更糟糕的母親了。
“我沒有和您斷絕關系的意思,我只是舉個例子來反駁您而已。現在我依然尊敬您,但是卻沒有那麽愛您了。”余燃耐心地講:“愛是會被消耗掉的,也是無法控制的,不是我想像以前那樣愛您就可以回到以前。”
“媽,我心軟,但我也渴望自由,要是有一天,我對您的愛全部消耗殆盡,上面那種可能性我不能保證它是零。”
余燃長長地歎了口氣:“就算您再逼我回到北城,但是上了大學後呢,我參加工作有了經濟能力後呢?我會繼續做我想做的事,而您再也困不住我,也會徹底失去我了。”
他放下今晚的最後一句話:“媽,這些話我想了很久,對於您今晚後的任何決定和反應,我都想好了該怎麽面對,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放棄自己的決定,也不再會因您做出任何改變了。”
*
這是一個短暫又痛苦的夜晚。
第二天,余燃很早就起了床,洗漱完後收拾好了書包和行李,打開了臥室門。
果不其然,陳雪還坐在沙發上,應該是一夜沒睡。她頭髮凌亂,眼睛紅腫,臉色也是慘白一片。
她看見余燃提著東西出來,惶然地張了張唇。
余燃迅速打斷她:“媽,我先走了,您先自己想一想,希望您保重身體。”
“如果您想好了,最後如何決定我都希望您能先通知我一聲,至少目前,您要是真想逼我如何,我也反抗不了不是嗎?”
“但我還是希望我們之間不要產生不可填補的縫隙。……就這樣,我走了。”
他微微點頭,隨後出門離開了陳雪的視線。
現在是早晨六點,外面天還是昏黑的,余燃掏出手機,想給沈遲打一個電話,但是想到昨晚對方應該睡得比較晚,於是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