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止一次像現在這樣奔逃過,每次都耗盡了所有力氣,幾乎丟失了半條命。可就像遭遇到鬼打牆,不管怎麽逃,還是會被拉扯著回到原地。
看不見的高牆,用欺騙和謊言堆砌,用愛、愛和愛來粉飾。
他真的要被困死在這裡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被困得久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最初的願望。
是啊,最開始,他只是想再一次——
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像變成一片羽毛,要去到光明而自由的地方。
“年年——!”
沈棠風撕心裂肺地大叫,何驚年衝出大門的那一刹那,他沒來得及抓住他,繃緊的指尖擦過衣領,眼睜睜看著他從台階頂端摔落。
情急之下,原辭聲什麽都顧不得了,縱身往前一撲,一把將何驚年抱進懷裡,緊緊護著他一路滾下石階。
這裡的長階又高又陡,兩個人摔下去的衝擊力有多巨大可想而知。原辭聲的後腦杓重重撞在堅硬的磚石地面上,視線發黑,天旋地轉,渾身骨骼幾乎快要散架。
他來不及緩一口氣,顫抖著松開手臂,去看何驚年的情況。
何驚年靜靜地伏在他胸膛,沒有驚惶,沒有恐懼,異常平靜的表情。如果不是還有呼吸,簡直就像一個無知無覺的紙殼糊的人。
他定定地睜著眼睛,漆黑空洞,再沒了一絲光亮。
*
最開始,我只是想再一次見到他。
僅此而已。
第62章 破碎
醫院。
病房外一片混亂, 女人尖銳的哭聲,男人哽咽的安慰,還有醫生護士說話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扎刺得本就暈眩沉痛的頭腦越發難受。
原辭聲按了按包裹著紗布的腦袋, 醫生說他有輕微腦震蕩, 必須安心休息, 不過眼下這種情況,怎麽都不可能繼續躺著了。
他推門出去, 莊曼吟依舊捂著臉哀聲號泣。她在婚禮現場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不斷在哭, 哭到現在再也哭不動,眼淚都流幹了, 只能發出鈍重粗糲的喘氣聲。
沈鵬抬起頭,對他說:“無論如何,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男人嘴上說著感謝, 可並無半分喜悅之情, 反而堆積著一種濃重的悲傷。原辭聲看著他,覺得他一下子老了好多, 說話的時候皺紋突然全部翻湧在臉上。
怎麽會不肝腸寸斷呢。如果命運不曾開這麽一個玩笑,何驚年就是沈家金尊玉貴的少爺, 從小被捧在手心千嬌百寵地長大, 不用經受一丁點兒殘酷的風雨,隻管做他想做的事, 愛值得愛的人, 過上很好很好的人生。
原辭聲扶著牆走到何驚年的病房門前,現在還不容許探視, 他就隔著門上的小窗往裡看。
何驚年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瘦得連被子都看不出起伏。明明是溫暖的棉被,蓋在他身上卻像沉重而冰冷的雪,而他,也會隨時隨著冰雪的融化消失不見。
他的年年才二十五歲,卻像已經被瀝盡了所有的熱。
聽見身後的動靜,原辭聲沒有回頭,隻淡淡地開口出聲:“我早就跟年年說過,不要靠近你,除了我,他誰都不能相信。”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實情?我三年前就知道年年的身世。”沈棠風低聲問。
“他們已經嘗夠了失去孩子的痛苦,難道要讓他們再經歷一遍麽?”原辭聲頓了頓,“只是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發現的?”
“三年前我救他落水那次,就看見了他身上那顆痣,只是當時我並未想到這一層。”沈棠風苦笑了一下,“直到在醫院,我母親第一次看見他,就把他當成了沈棠雨。”
原辭聲眼睫一低,“沒有一個母親認不出自己的孩子,你是想說這個?”
“這些年,她病得再厲害,對沈棠雨的事情從未有過半點迷糊。最嚴重的時候,哪怕全家人都哄騙她,說我就是沈棠雨,她也認得出我不過是那個外面來的野孩子。”沈棠風長長吐出一口氣,“所以,這才是最直接的證明。”
原辭聲緩緩轉過身,直視他,眼神要刺穿他。
“你恨沈棠雨。”
沈棠風回以凝視,“我愛何驚年。”
原辭聲動了動嘴唇,想說這所謂的愛,就是欺騙與算計,卻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譏誚又悲涼地笑了一下。
笑他,更笑自己。
第二天晚上,何驚年才從漫長的昏睡中蘇醒。他沒受一點兒傷,但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一看見沈家的人進來,立刻驚怖地大叫,拚命地按床邊的鈴,哭著讓醫生和護士快點過來救他。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像躲妖怪那樣躲自己,那種恐懼到破碎的表情,莊曼吟心痛得快要死了,她的小雨,她的寶貝,她的命。以為再也找不回的珍寶失而復得,可她連抱一抱他都不能夠。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怕她,躲她,她一直都是他的媽媽啊。
何驚年對沈棠風的反應是最激烈的。沈棠風自知何驚年一定對自己憎惡已極,不敢讓他看見自己,只是站在外面的走廊,想遠遠地看著他。
然而,何驚年還是透過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了他的臉。
結果,稍微穩定一點的精神狀態突然又變得糟糕。原本他還是能說話的,經過這次刺激,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每天只是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在看什麽、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