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糕嘟嘴,不想走。可原辭聲還是叫來了金秘書,讓他把女兒帶出去,又道:“何驚年肯定會來找我,到時候直接帶他來後台。”
金秘書一怔,“可是按照流程,您馬上就要出席典禮為獲獎者頒獎,媒體都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金秘書歎了口氣,把糕糕帶了出去。小姑娘臨走前還歡天喜地地搖晃她的小兔子,“廖妮亞給廖夏加油。”
原辭聲維持著淡淡的笑容,對女兒揮了揮手。然後,他靜靜地等待著,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暗沉得如同孤獨的幽魂。
讓上帝聽見真實的聲音,才會有各種各樣的好事發生。以前,母親在禱告前總會這麽叮囑一句。相對的,自己不能說謊,因為上帝明辨一切,說謊會受到懲罰。
現在,他的懲罰終於要到了,雖然遲了些,卻終究逃脫不掉。
原辭聲轉過身,一張臉完整暴露在白熾燈的光線裡,美麗驚人,毫無陰影。
他微微笑道:“年年,你說,我該先為哪件事祝賀你?”
何驚年看著他,內心呼嘯翻湧的情緒,在一瞬間止息,壅堵在胸口找不到出口。他想自己應該有許多話要對這個人講,可最後,他慢慢紅了眼睛,哽咽擠滿喉嚨,只能吐出氣流做口型,“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我做過的事情太多,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原辭聲平靜道。
“騙我。”何驚年咽下氣管裡強烈的血腥味,“你騙我。騙了一次還不夠,又來騙我。我生病的時候你騙我,現在你還是在騙我。騙我,又騙你自己。你以為人的感情和真心跟你做生意一樣,是靠不擇手段就能獲得的嗎?”
原辭聲薄唇抿成直線,不言不語。
何驚年上前一步,“說話啊。”
原辭聲依舊緘默,靜得沒了氣息。
“說話啊。”何驚年的聲音帶了點顫抖,“為什麽不說話?你不是最會說謊騙人了嗎?現在裝什麽啞巴!”
原辭聲一動不動,以無聲與他對峙。
何驚年慢慢握緊了拳頭,恨極了他,想打他,踢他,咬他,報復他,讓他痛苦。但是,他現在看上去是那麽脆弱、可憐,一點生氣也沒有,好像稍微碰他一下,都不需要用力,他就會像壞掉的空心人偶一樣,嘩啦啦散成滿地斷臂殘肢。
所以,盡管知道這又是他的障眼法,高明的騙術,自己還是無法像解恨的幻想中那樣,打他,踢他,咬他,只能發了狠地去掐自己的手心,越痛越好,越痛越清醒。人清醒了,就不會再被蠱惑,美麗是假的,劇毒才是真的。
“你說話,說話啊……!你又要像以前那樣對我了是不是?每天,我像傻瓜一樣等你,有時候很晚了,還是坐在你書房門口等你,再困也不敢閉上眼睛。而你呢?心情好的時候主動跟我說兩句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對我視而不見,非逼著我求你,順從你,你才會稍微可憐我一下。”
何驚年屏住不斷上湧的火熱氣息,衝得他鼻腔酸脹,眼睛也疼得像要裂開。他深吸了一口氣,苦澀鹹酸的液體,全都回流到了心裡,苦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若無其事地踐踏別人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嫁給你的時候什麽都沒有,我唯一最寶貝的東西就是那個隨身聽。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沒有一天是真正開心的,唯一能給我一點安慰的只有它,可你連那麽一點點的安慰都不肯讓我留下。”
“不要忘了,是你親自定的協議,我們連假夫妻都算不上,你又多少次跟我申明,讓我不要有多余的期待,所以我心裡有一個想念的人又怎麽樣呢?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隻想一直把他當成我的希望不可以嗎?我就想一直記著他不可以嗎!”
原辭聲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蝴蝶抖摟翅膀,撲撒下發光的鱗粉。碎玻璃的光在他眸中一漾而過,他的眼睛變得異樣的亮。盯著何驚年,他說:“到頭來,你在乎的只有他。”
“是,他是我這輩子遇見過的最美好、最乾淨的人,我擁有過的最寶貴的東西。”
“你也是我這輩子遇見過的最美好、最乾淨的人。”原辭聲哽咽,“你也是我的寶物。”
何驚年心頭一痛,咬牙道:“你別惡心我了!你折磨我,欺騙我,把我逼成瘋子,你在口口聲聲說愛我的時候,你就不會產生哪怕那麽一丁點的負罪感嗎?你有心嗎?”
他閉上眼,紊亂的思緒如海潮洶湧,懾住他,擊中他。那些記憶,在睿山禦庭孤獨煎熬的日日夜夜,時刻計算著離去之日的痛苦心情,還有一次又一次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羞辱。
在那棟華麗幽深的宅子裡,面前這個男人就是唯一的主宰,殘酷無道的國王。他的陰晴不定,森然堅硬的冷漠,疏忽即逝的溫柔,都是自己必須吞咽的東西。
就算鮮血淋漓,就算切齒拊心。
何驚年用力喘著氣,雙手不斷握緊,松開,劇烈地顫抖。他低頭看自己被掐出深深血痕的手,眼淚順勢砸落掌心,洇濕了鮮血半乾的掌紋。他不能抬頭,不能去看原辭聲。這個人壞,不好,但是,縱然有那麽多的不好,他的好卻和壞一樣深刻,抹消不掉。
何驚年很絕望,痛不欲生,無能為力。索性,原辭聲一壞到底,倒也真一了百了。可他仿佛天生就懂怎麽折磨自己,魔鬼,魍魎,克星,用他的脆弱,用他的溫存,用他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