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吃的,他鼻子又酸了。
他以前不是個愛哭的人,但在仲磊面前裝柔弱,總能激發他巨大的同情和包容,即使磊哥的溫柔總帶著點兒不耐煩,他也想一直沉溺在這溫柔裡。於是身體力行地詮釋了什麽叫自欺欺人,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經常會掉眼淚的人,獨自傷心也就罷了,偏偏身邊還有人哄,不由得更委屈了……
“他那個人,可別扭了。”老方接著說,“嘴壞但是人好,你別太介意。”
季蘇緬心說我能有介意的資格麽。
“方叔,不是他的問題,是我,我做錯了事。”
“啊?!”這是老方沒想到的。
第26章 七景-10
以前的季蘇緬有多美妙,現在的仲磊就有多恐慌。他怎麽都想不通,一年多了,他的乖順都是表演出來的麽?為什麽要表演給自己看?他明知道自己是什麽人,還要裝作不認識,他到底想要什麽?他把自己精心建造的城堡砸的面目全非,而此時,他的心在這些斷壁殘垣的縫隙中,生長出了幽怨。
躺在床上的時候,仿佛還能觸摸到季蘇緬留下來的溫度,他喜歡把腳放在自己的大腿中間,說這樣暖和,把手伸進睡衣,繞過他貼在後背,說這樣抱著心裡踏實。他想,季蘇緬莫非是個什麽妖或者邪的鬼魅,佔據了一個可愛的,單純的軀體,然後貼緊他,侵蝕他,把鬼魅的氣息蔓延到整個房子,再從每一個毛孔鑽進他的身體——他把情景想得太惡心,以至於自己乾嘔了一下,才意識到已經漏掉了好幾頓飯,他的胃正在自己消化自己。
仲磊起身準備煮兩個雞蛋,一手拿起雞蛋另一隻手鬼使神差地抄起了碗,哢哢兩聲磕進碗裡,然後愣住,不然就改煎蛋吧,想著煎蛋,卻拎起炒鍋,接上了水。
他幾乎要被自己逗笑了,想吃兩個雞蛋而已,居然可以做到每一步都是錯的,他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跟他的大腦不在一條戰線上。他搖搖頭,又把鍋裡的水倒掉,卻一個沒拿穩,鍋掉在地上,一地的水,鍋柄也斷了。
一個廚子,連吃飯的工具都給砸了。
仲磊拎著一口破鍋出現在老方家門口的時候,愣是營造出一種來勢洶洶的氣質,老方問道:“你這是……拿鍋打架了?”
“把手斷了。”他遞過去,想到這口鍋的來歷,又接了一句,“切,還說是什麽同款,一點兒都不結實。”
這口鍋的主人給他帶來了一場瀑布一般急速奔流的愛情,從遠處緩緩而來,卻呼嘯而去,巨大的落差產生的勢能將他砸進水底,無路可逃。
他問:“還能修麽?”
老方接過來端詳了一下鍋,又抬頭看了看他:“你的心我是修不好的,但這個鍋沒什麽問題。”
“滾!”
“鉚釘斷了,弄下來重新裝就好了。”
仲磊沉默良久,還是開口問了句:“你見過他?”
“見過,小孩給我送了個肘子,很好吃,比你做的還好。”
“那你以後找他吧,不用找我了。”
“那不行,總不能天天吃大肘子吧。錢受得了腸胃都受不了。”
“……他,說了什麽?”
“失魂落魄,說自己做錯了事。”
“哦。”
“緩一緩,差不多得了,畢竟還年輕,平時懂事的孩子也總有犯渾的時候。”
“哎你不懂。”
老方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搖搖頭,不說話,繼續敲鉚釘。
仲磊心說這事兒根本沒辦法解釋也想不通,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過去而自卑,不想在愛人面前展示那一段,索性就不談了。
他在回去的路上,去了老張家的生煎店,進門喊了一聲叔,要吃一份剛出鍋的生煎。從前都是早晨掛在門上的,有時候拿得晚,涼了很影響口感,這次他難得坐在店裡,實實在在地當一回客人。老張樂呵呵地招呼他,說太忙了等會兒去找你聊,張嬸是個實在人,拿出餡兒,給他現包了蟹黃蟹肉餡兒的。
生煎端上來,老張順勢坐下問他近況,還沒聊幾句又被叫走,看來生意是真的很好,仲磊也跟著高興。話說這包子是真的香,用料也實在,蟹黃和蟹肉的比例很高,一口咬下去能看到奔流而出的金黃湯汁,他拿出手機對著咬了一口的包子拍了張照,習慣性地想要分享給那個人,又停下了。
季蘇緬愛吃螃蟹,什麽蔥薑炒青蟹,咖喱麵包蟹,香辣蟹,避風塘炒蟹都做過,更別提中秋之後的清蒸大閘蟹,他都特別喜歡。只有一次,聽說買了梭子蟹,他還不太感興趣,撅著嘴說梭子蟹沒什麽黃不太好吃啊,仲磊沒說什麽,做完了遞給他嘗,小孩欣喜萬分,說:“磊哥這個蟹是甜的哎,磊哥這個肉好多又好嫩啊!”
仲磊做出來的螃蟹,自己嫌麻煩不想吃,他便一個人坐在小餐桌旁邊啃很久,吃到心滿意足的時候抬頭看他,像歐洲教堂壁畫上的小天使,圓眼睛,額頭飽滿,臉頰稍微有點肉,嘴唇閃著美味的光,那個時候的他,背後仿佛能傳來管風琴的悠揚樂聲,但下一秒,音樂聲停,風雲突變,天使變成了小惡魔。
仲磊在這天的下午三點多,沒來由地把車開到了駿威樓下,停在他經常停的車位上,門口的保安都認識,點點頭就進去了。他也沒急著走,熄了火,半靠在椅背上,盯著大廳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