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路鳴舟的胳膊上有一把98K, 那是他賴以生存的, 賦予他新生的東西。那麽肩上的這道疤痕文身,就是他的紀念。
兩個人沉默了良久, 直到楚煥枝醞釀著,想著要不先說句對不起, “我……”
“我有點冷。”路鳴舟和他同時開口,搶先一步說。
盡管開著暖氣, 但等到泡澡的後續熱能揮發完畢, 想必是冷。
“喔!”楚煥枝的思緒被打斷,倏地後退一步, “那我先走了,你穿衣服。”
退出這個房間,帶上門, 楚煥枝才舒出一口氣,順便感受到自己滾燙的臉頰。他手背往臉上貼了貼,然後又貼了貼,接著放下來……暖手呢?
以至於沒有意識到,路鳴舟這種寒冬臘月裡短袖套羽絨服,下雨下雪敞頭淋的人,晾這麽會兒並不會主動說自己冷。
等人離開了自己房間,路鳴舟才慢悠悠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然後穿衣服,登遊戲。
不知道是泡澡的功勞還是膏藥起了效果,好像沒有那麽痛了。路鳴舟收拾了一下情緒,點下單排。
等待遊戲開始的時間裡,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左後肩的位置,熟練到像是摸過無數次一樣,精準地摸到了那個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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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鳴舟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回憶裡。
他升到高三的那個夏天異常悶熱,且漫長,臨到九月開學後,暑氣絲毫沒有消散的意思。
他印象中的雲江市,後來再也沒有過那麽、那麽熱的夏天。
高三剛開始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學生決定好了大學的方向,藝體生們在高三的上半學期已經很少來班級上課,他們或在畫室、琴行、操場這些地方進行集訓。
路鳴舟的班級走了將近一半,他有時候混在上完下午最後一節課的藝體生裡一起離開教室。要麽去網吧接單子,要麽去網吧隔壁的棋牌室看場子。
所謂看場子,某種意義上就是棋牌室的保安。這些打牌的有時候情緒激動了打起來,看場子的人得去拉架。
天很熱,棋牌室裡的老舊立式空調機身隨著冷氣嗡嗡顫著,有一種隨時會以頭搶地倒下來的趨勢。
路鳴舟剛升高三的時候17歲,那時候雲江市對於未成年的管制已經嚴格了起來。比如他常去的黑網吧,後來隻敢在工作日的晚上十點以後給未成年開機子,比如他“看場子”這份工作,是齊洋介紹下謊稱自己已經成年才到手的。
誠然,棋牌室看場子的,更看重能不能打。
齊洋嘛,隔壁網吧的網管,棋牌室老板的熟人。他說路鳴舟能打,那必然是非常能打。
看一夜給一百塊,每周五、六、七過來,包吃。這對路鳴舟來講,是黑網吧被管制後非常重要的經歷來源。
通常來說,這種棋牌室湊上一桌的都是熟人,不會有什麽過激行為。他的存在就是製止所有打架鬥毆,不能讓鄰居報警。
路鳴舟的傷就是這麽來的。
那天他照常曠了晚自習去棋牌室,他在棋牌室的時候,齊洋會在隔壁網吧幫他看著代練平台,有人下單了,齊洋就來棋牌室幫他看一會兒,他打完單子再回來。
網管收銀空下來的位置,齊洋會隨機逮捕一個來網吧上網的熟人頂一陣兒。
路鳴舟穿一件短袖和運動褲,運動褲的口袋挺大的,裡面揣著今天小竹子擱在食堂床沿的一盒牛奶。他還沒喝,他打算留到晚上回宿舍後再慢慢喝。
自從知道那天悄悄在窗沿放一塊麵包的是楚煥枝後,他後來常偷偷去看他。遠遠地看,那少年的皮膚很白,白到在中午陽光下有些過曝。而且他長得很漂亮,五官清秀,舉止儒雅,聲音溫和。
他很受歡迎,有不少女生喜歡,光是路鳴舟打聽到的就有三四個。但楚煥枝每一個都禮貌地,好好地回絕了。
是個不早戀的乖小孩,而且成績也很好。那樣的人……應該不會看得上自己,路鳴舟想著,再看看自己身處的環境——
被煙熏的發黑的牆面,瓦數極高的燈泡,中年人吞雲吐霧的咒罵裡混著麻將嘩啦啦的聲音。
怎麽也不會是自己的。
接著,咒罵不停的那一桌似乎風向不太對,路鳴舟原本是靠在吧台的,站直了些。
又聽了一會兒,確實不太對勁,言語間已經有了不快,開始翻舊帳了。
在這裡打牌的大多沒什麽正經工作,白天睡覺,晚上打一通宵。有的欠了錢被剁根手指頭,依然能笑嘻嘻地來搓兩把。麻將館老板叮囑路鳴舟多看著點的,就是那桌那個少倆手指頭的。
那桌的聲音越來越大,旁邊的見怪不怪,並沒有停下來看熱鬧。
路鳴舟看氣氛不太對,便朝那桌走。走過去後說了兩句,類似“行了”、“差不多得了”這些話,不料少倆手指頭的直接抓起旁邊玻璃茶杯朝拍桌上猛地一砸,不管不顧地往旁邊人身上撲。
滾燙的茶水濺到四周的人,這裡逼仄,基本椅背挨著椅背,一時間情況混亂,兩三個人扭打在一起。路鳴舟罵了聲媽的。
路鳴舟以暴製暴有一手的,直接抄起一把椅子也不看是誰,就往地上抱著打的那倆人身上掄,怒吼一句,草你媽的要打滾出去打。
場面有一瞬間被控制住,但也只有那麽一瞬間而已。
緊接著,四周頻頻響起“你算什麽東西”、“你他媽哪來的臭小子”。再後來,不知道誰一腳踹過來,踹裂了他褲兜裡的牛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