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肝髒的腫瘤看起來有成年男性的拳頭那麽大,也不知道他平時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李星河努力壓抑著心情,對她道:“沒事的,你要相信現在的醫療技術,只要不是在重要部位都能治好的。”
丁慧珊小聲地抽泣著。
他心知肚明這話只是在寬慰她,丁卯年紀大了,這種手術對他來說,比年輕人動手術的風險要高很多。
陶琛也說道:“你看,星河也這麽說,咱們要相信醫生。而且結果還沒出來呢,你先別這麽悲觀,如果是良性的,只要切除就沒事了。”
“是啊姨媽,你別哭了,不會有事的。”秦濤走了過來。
李星河幾次三番將淚意忍住,直到丁卯醒了過來,和丁慧珊一起去病房看他。
蒲慧琴正在用棉簽給丁卯喂水,老頭耷拉著眼睛躺在床上。
這一刻,李星河感到從未有過的衝擊。
他小的時候都是想哭就哭想鬧就鬧,越長大越發現,很多時候想哭也要忍住。因為他不再是那個最需要照顧的小孩子了,有比他更需要被照顧的人。
他握著老頭乾巴巴的手,那手背因為吊水和變得冰涼,他仔仔細細地用熱水袋把丁卯的手焐熱,對他道:“外公,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城南的集市買魚食。”
蒲慧琴一聽這話就忍不住了,轉過去和丁慧珊頭靠著頭。
從病房出來後,李星河去找了丁卯的主治醫生。
不幸中的萬幸,醫生說丁卯的身體還算不錯,雖然有不少老年人常見的疾病,但術後反應比較良好。
李星河從醫生那裡回來,在走道上站了很久,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那句“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祈禱”,是不無道理的。
他是個無神論者,卻在此刻無比想懇求神明,讓丁卯的身體好轉。
醫院的走廊靜悄悄的,只有護士和護工偶爾步履匆匆地路過。
他靠在座椅上想了許多。
想到爸媽剛離婚的時候,蒲慧琴在他家裡住了一個月,生怕丁慧珊想不開;想到丁慧珊工作忙到不行,他便自己打車去外公家裡蹭飯吃,丁卯每次都抱著他去買一堆菜回來,做一桌他愛吃的。
想到他高中後學習忙碌,開始漸漸很少去外公家裡,丁卯就每周末帶著幾盒健腦的補品來看他;想到高考那天熱得喘不上氣,丁卯撐著傘在校門口等了他每一場考試,後來他考上大學,他更是高興的請親戚吃了兩天宴席。
丁慧珊為了這個家曾經很拚事業,幾乎整整一年沒有去看過老人家。
但就在前兩年,丁卯查出一些毛病後,她才發覺似乎能陪伴老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星河撐著臉,在走廊上坐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趙卿北打過來的。
他接通了放到耳邊,嗓音沙啞道:“喂。”
“你外公怎麽樣了?我找人聯系了那家醫院的院長,他一會兒帶人去住院部。”趙卿北道,“我明天早上的飛機回S市。”
李星河忍了半天的眼淚,聽到他的聲音就決堤了。
他吸了吸鼻子,盡量不讓對方聽出來自己的異樣:“真的謝謝你,你不用那麽早回來,我這邊都還好。”
趙卿北靜了靜道:“別跟我說謝謝,照顧好自己和丁姨,我很快就到。”
李星河和他打了會兒電話,胸口的石頭稍微不那麽堵塞了。
他抹了把臉,起身往病房走去。
走到拐角處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丁慧珊的聲音。
他剛想上前,卻聽見一聲脆響,當即腳步一頓。
“你這是幹什麽!”陶琛急道。
丁慧珊哭得不能自已,“我真是混帳,到現在才清醒過來。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爸媽,也對不起你……”
“你別瞎說,哎,不哭了不哭了,珊珊。”陶琛歎道。
“這麽多年我都隻想著自己,從來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對你們是這樣,對星河更是這樣。”丁慧珊崩潰道,“我知道他其實跟他爸爸一樣,但還是讓他去做他不喜歡的事……”
李星河呆了呆,站在拐角處一動不動。
丁慧珊說:“這些年他爸爸寄了很多他喜歡的相冊過來,我都給偷偷扔了。還有小濤給他買的那個相機,也是他爸轉的錢……陶哥,我不是想耽誤他,只是我很怕李立安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她說不下去了,陶琛似乎是抱住了她,“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大錯特錯。”丁慧珊擦著眼淚道,“這些年都是大家在遷就我,照顧我的情緒,我從來沒想過別人。你說假如我爸走了,因為我的任性,他甚至連張像樣的遺照都沒有,這讓我怎麽,怎麽……”
“不會的,咱爸會長命百歲的。”陶琛說,“你沒有不考慮別人,星河這麽優秀,不就是你辛辛苦苦帶大的嗎。孩子大了,很多事應該讓他自己去做決定了,我們過好我們的生活就行。”
李星河眼眶通紅,默不作聲地悄悄後退了幾步,走到電梯口下了樓。
臨近年關,醫院外面張燈結彩。
一牆之隔,好像換了副天地。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雪,隻覺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街上走過一家三口,男人拎著裝得滿滿的購物袋,一手牽著一個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的小孩,女人牽著孩子的另一隻手,有說有笑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