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敏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爭執碰上這樣的硬茬,她哪聽其他人動不動就說法院走一趟的,一觸及到自己不了解的東西,葉敏就沒了昂揚的底氣,她突然深切地體會到她腳踩的已經不是她呆慣了的窮鄉僻壤,她面對也不是村裡的農家婦孺。
葉敏心裡打顫,思量陸在河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又不願意低頭,像一隻頹敗的鬥雞依舊挺高著脖頸。
“我懷的可是老於家的孩子,於洲一個長子,憑什麽不養?”葉敏鼓著勁兒說話,但話裡的氣焰已經沒有半刻前那般高昂了。
“那就法院走一趟吧,看法院怎麽判。”撂下這話,陸在河便帶著於洲走了,一直上到車裡,於洲才望向陸在河。
——真要去法院?
“假的,”陸在河說,“嚇一嚇她。”
葉敏人已經追出來了,她可不想一個人被丟在殯儀館,但車被陸在河鎖了她打不開,往車上踹了兩腳,葉敏嘴裡囫圇大罵著。
於洲摁開車門下去,他不想讓葉敏踹車。
把人抱著拖遠了,葉敏一口就要咬在於洲胳膊上,於洲見勢不對趕緊松手,葉敏一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一下就哭出來,在殯儀館的停車場嚎啕。
淚水橫亙在臉上,葉敏叫喊:“老於啊,你在天之靈看看你養的兒子,你看看,你一走他連管都不管我了啊——!”
“老於家真是養出了個好兒子啊!來看看!都來看看!”葉敏誇張地大哭,極盡浮誇地表演,可停車場供她施展的空間實在太小,哪怕她大聲呼喊也隻引來了一兩個圍觀的,他們隔了老遠,沒走到近前。
陸在河也下了車,見葉敏賴皮似的坐在地上,他按了按眉心,沒去扶人。
“老頭子剩下的一點錢全被拿走了啊!這讓我和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麽活!我,我,我一頭撞死得了!”葉敏手一撐地爬起來就要去撞牆,陸在河終於看不下去了,抓了她一把將人鉗製住。
“放開我!你放開我!”豆大的眼淚滾到陸在河手上,陸在河壓著火,在葉敏不斷地掙扎中終於松開了手。
圍觀的人到此刻都沒動一下,於洲也沒有任何表示,葉敏沒再往牆上撞,只是乾嚎著,也許是知道沒人會給她搭把手幫腔,葉敏沒再有過激的舉動,她只是在那兒坐著,捂著腹部,聲嘶力竭地吼叫轉為了無言地啜泣。
“我可以把錢給你。”無感情的朗讀聲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於洲站在葉敏面前打字,“所有錢都可以給你,他留下的東西我都不要。”
葉敏一喜,但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但我不會再另外多給你一分錢,孩子我也不會養。”
“你同意的話,我就把卡給你。”
“我要是不同意呢?”葉敏眼睛通紅,腫脹的眼皮吊垂著。
於洲把卡攥著握在手中,無聲回答。
“好啊,好啊,你就知道欺負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老婆子,你可真是——!”
“他是直系親屬,於國文留下的所有財產於洲都有份。”見狀,陸在河下了一劑猛藥,葉敏瞬間警惕地看向陸在河。
除了這張銀行卡之外,於國文老家還有套自建房,那是他最值錢的東西,葉敏說什麽也不能拱手讓出去。
“你說真的?你什麽都不要?”葉敏目光如炬,直盯著於洲。
於洲點點頭。
漫長的沉默,沒人再吭聲,葉敏低垂著頭思索,過了許久,久到於洲後背都被高懸的太陽曬出了汗,葉敏終於道:“好,你把錢給我,他留下的東西你一樣也不準帶走。”
於洲沒想到葉敏真的會同意,他揚了揚唇,抬眼看向陸在河,眸子裡的欣喜藏也藏不住,說著葉敏就要去拿於洲手中的銀行卡,於洲手一松,卡還沒遞過去,被陸在河截胡拿走了。
“等等,”陸在河道:“口說無憑,立個字據吧。”
“你什麽意思?我還能誆他不成?!”葉敏聽到這話,瞬間炸了,不耐煩地大吼一聲。
“口述沒有法律效力,萬一他以後反悔想要拿回財產,你也沒有任何辦法。”陸在河說:“不僅是約束你,也是約束他。”
葉敏聞言,態度松動了些,半分鍾後,她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褲子上的草灰,說:“行,立就立!”
葉敏遲一刻都不想等,她就想把卡攥在自己手裡才放心,好像多在於洲那兒放半天,卡裡的錢就會不翼而飛似的,找殯儀館借了紙筆和印泥,由陸在河手寫了一份協議書,葉敏認字不全,又信不過陸在河和於洲,怕兩人合起夥來誆騙自己,於是找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給自己念了一遍,確認無誤要簽字的時候,葉敏又叫了停。
“等等,卡裡有多少錢我還不知道。”
——兩萬多
“具體多少?”
——忘了
葉敏說什麽也不簽字了,非要去櫃台確認是多少錢才肯同意,於洲沒轍,只能帶她去附近的ATM機查看余額。
輸入密碼後,葉敏看到了余額,卡裡還剩27602,她松了一口氣,終於同意簽了字。
幸好她雖然認字不多,但名字還是會寫,簽完字又蓋了戳,字據一人一份,銀行卡由陸在河轉交給了葉敏。
葉敏拿著銀行卡翻來覆去地瞧,而於洲則是拿著字據,逐字逐句地盯,像是要把這份字據盯出個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