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嚷嚷,奇奇怪怪,又微妙地展現出一絲古怪的和諧。
阮裕在遊樂園不能說玩得不盡興,但沒有封行遠,他始終覺得心裡有一點空落落的。
他今天一天都總是有意無意在看門,一邊跟大家玩,一邊還分神留意著外頭的動靜。因此封行遠一開門,阮裕就跳起來要跑去門邊了,只不過他被周琳珊的爪子和皮筋扯住了頭髮,痛得他嗷嗷叫。江照玉分神來看,一個不慎操縱的遊戲角色掉進了陷阱,為此哀嚎不已,而陸雲山倒是十分自如地從知識海洋裡抽身,語氣輕快地跟封行遠打了招呼。
這麽一屋子本該南轅北轍的人看起來比那些陌生的親戚來得親切許多。
封行遠事先整理好了心緒才開的門,此刻他站在門邊,心裡莫名升起了一種這裡本就應該如此熱鬧的錯覺來。
他像抱著一片浮木的螞蟻,終於靠了岸,回到了自己應該在的生活裡。
“封行遠!”阮裕從周琳珊魔爪下掙脫出來,頂著腦袋上像半顆菠蘿的髮型,走到門邊來,“你終於回來啦!”
封行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幫他順了順毛,笑起來:“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封行遠自己揣了些清理不乾淨又見不得人的心思,阮裕對他來說像個行走的安慰劑,單單只是在這樣的場景裡看見阮裕,那些堵在心口就要把封行遠整個人吞掉的情緒就盡數偃旗息鼓。
真好啊。封行遠頭一次由衷地覺得,他現在的生活、這裡的一切,真好。
或許人有時候和杵在路邊的樹沒有太大的區別,都能被一把剪刀修剪。
封行遠一直以來都在做自己的剪刀,他把自己掰來捋去,修剪成形,他在不斷的自我拉扯中長大,用一個又一個謊言把自己騙了過去,用盡全力維持了一個一切都差不多的表象。實則他這棵歪樹一層皮下的纖維都是胡亂長的,擰巴又畸形,扒開皮就能看見他扭曲的筋骨。
到如今,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些自欺欺人裡,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一棵看起來正常的樹只有不攔腰斬斷去看它的年輪,才能看出它哪一年遭受過火災雷電,哪一年長得岌岌可危。時光被刻進樹的骨骼裡,再驚心動魄的過往,也沒有人知道。有時候,甚至這棵樹自己,追逐著陽光雨露忙著不停地扎根生長,也會忘了過去。
如果沒有楚陳庭強勢又咄咄逼人的那一問,封行遠自己絕不會主動去探究這些。
而這探究的結果……又是另一種意義上漫長的修剪與重生,還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不過好在現在的他不再孑然一身,也不必摸瞎趟水。他能睜開眼好好看一看樓梯盡頭,也就有那個勇氣面對自欺欺人的謊言背後的真相。柔弱無力的少年時已經是過去式,現在的他不一樣了,有人依賴著他信任著他,停棲在他身邊,他就有了無窮無盡的力量與勇氣。
第39章 兩半靈魂
春節在源遠流長的東方文化裡一直是最重要的節日,盡管今時今日古老而龐雜的繁複禮儀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簡化,年的味道在當代青年人中的評價中十分統一地朝著日漸淡薄、江河日下的方向滑落,但總歸還是有那麽一些不願被洪流裹挾的老家夥,恪守著許多年前的繁文縟節。
比如陸雲山的師父。
陸雲山有時候很是想不明白,科技發展托起了新時代的地基,人類的未來輝煌如斯,那些爛在土裡的東西還有什麽被人刨出來奉為圭臬的必要?當然,這種話由他這樣的人來說可能多少有點不恰當,但這的確是他的真心話。
跨年夜的時候他隻給師父按照新時代的“傳統”發了個新年快樂去,附上一個活潑極了的表情包。而後以自己還在學校做研究項目為由,拒絕了師父讓他回三清山拜訪一眾“長輩”的提議。
現在他坐在封行遠家給秦歲講題,師父估計在哪裡把他臭罵了一頓,他猝不及防打了個巨大的噴嚏,打完摸出手機一看,才看到師父的未接來電。他沒理會——反正按照慣例,師父會逮著機會一直念到新年結束,更何況他此時還摻和在他師父三申五令不準他沾染的因果裡。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這事他已經橫插一腳,冥冥之中如果真的有什麽命數,該被他攪和的也已經被攪和了。
於是他情緒穩定地沉下心來,把秦歲這勤奮小孩從背包裡掏出來的物理題集中幾個難點講完了,默不作聲地開始打量起剛剛回來的封行遠。
先前封行遠和阮裕都讓他算過命。那會兒陸雲山拿他那在古老而神秘的東方玄學裡浸泡出的目光,看出來這兩個人一個一輩子親緣情緣寡淡,一個命盤如散沙福禍吉凶皆無從預測,以他的視角來說,都不是什麽好命。
他師父往上幾百代人,都覺得所謂命運乃是天意,縹緲虛無玄而又玄;新時代部分棄暗投明的玄學傳人則認為命運受自我意識、社會環境乃至自然環境等各種因素影響,巧合與人為互相精密勾連、運氣和努力平分秋色,樁樁件件合起來成就了一個可以被預測的“命運”。
陸雲山偏執地認為,所謂命運其實是無數不具有普適性的程序——當然,這個陸雲山自己搗鼓的說法因為不具有普適性,也沒什麽深入研究的價值,只是他個人的歪理邪說。在陸雲山看來,每個人,或者說每個開了靈智的生命,都有自己的程序。程序與程序交叉纏繞互相影響,就像在龐大的電子信息世界,代表信息的複雜數據碰撞糅合又剝離,過程晦澀但精奇美妙。不過窺探其底層邏輯,其實陸雲山本人信奉的還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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