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裕推門而入,封行遠本來下意識要拉住他——畢竟阮裕說他是以貓的身份留在秦奶奶家的。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想多了,奶奶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到阮裕卻沒有表現出驚慌。
她看起來是認識作為人的阮裕的。
“奶奶!”阮裕終於找到了她,跑上前去,語氣又軟又委屈,像在撒嬌。
“阿裕!”秦奶奶笑起來,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乖孩子,你怎麽找到這來的,我不在家你有好好吃飯嗎?我一直還擔心你……”她說著說著神色又變得有些嚴肅:“你過來的時候有沒有被車嚇到,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隔壁那隻狗有沒有欺負你?”
阮裕又哭又笑地表示都沒有,而後指了指跟在身後的封行遠:“他帶我找來的。奶奶,他們說您摔了,沒事吧?”
秦奶奶笑著說:“沒事沒事,就是醫生不讓我一個人回去。”她側過身來把封行遠上下看了看,十分感激道:“謝謝你啊年輕人。”
封行遠按下了心中一點點不解,覺得自己在這裡有點礙眼,禮貌笑了笑,回了秦奶奶的感謝便轉身要走,又被秦奶奶喊住了。他隻好聽她的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在那裡看著兩個人互相說了好久的話,秦奶奶把手抬起來摸阮裕的腦袋,阮裕就乖乖讓她摸,與之前對封行遠戒備又排斥、還給了封行遠一拳的凶狠模樣迥然不同。
“你知道阿裕的身份了嗎?”等阮裕被支出去幫忙取午飯時,秦奶奶忽然這樣問封行遠。
封行遠本來覺得阮裕一個人出去晃不太行,準備跟上去,但阮裕一聽是要給奶奶打飯跑得飛快,一溜煙就沒影了,而秦奶奶又適時地叫住了他。
她應該是有話要和他說的。
封行遠摸不準老人是什麽態度,還是停住腳步,點了點頭。
“你怕他嗎?”秦奶奶又問。她的目光從老態龍鍾的一雙眼下透出來,好像要把封行遠這年輕人看個透徹。
封行遠居然有點第一次被某位多管閑事的朋友拉去相親局時的局促感。但好在他這幾年職場也不是白乾的,局促也只是一瞬間就翻篇了,面上還下意識端出了副人模人樣來。
“有什麽好怕?”封行遠搖搖頭。
這是實話,他碎裂的科學世界觀本質還沒被荼毒很深,阮裕只是其上一點小裂紋。凡是存在的必然是講科學的有邏輯的,如果沒有,那就是人類認知水平的“科學”存在局限。
每年有那麽多“神秘事件”,雖然封行遠從來不信,但難保那些瞎扯胡咧的事情裡會有那麽一兩件是真的,而萬事不決大概都是神秘磁場、量子力學的鍋。
封行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缺覺缺出的心大,反正他順著秦奶奶的問題想了一下,除了一開始被揍的那一拳和人貓大變的時刻讓他產生了那麽一些腎上腺素飆升的恐懼感之外,別的時候也還好。
他好像並沒有去過度糾結阮裕是貓還是人的問題,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況且阮裕雖然脾氣不好、話講不明白、不懂禮貌、提防著自己,還有些欠打……除了這些之外,也沒有什麽壞心思。
阮裕有著可以做人的能力,卻有著一顆貓的心靈。
而貓這種生物大概天生就會降低人類的戒備心。
秦奶奶不知道在封行遠眼睛裡解讀到了什麽,她終於又慈祥地笑起來,她問:“那你想養他嗎?”
封行遠愣了一下。
“我沒多少時間了,在我走之前,放心不下的一個是歲歲,一個就是阿裕。歲歲是我孫子,高二了,他個聰明的好孩子,沒有我他也可以好好生活,可是阿裕……從我第一眼在垃圾堆邊見到他,就覺得跟他很有眼緣。他也很聰明,也是好孩子,可是……他不會照顧自己,沒有我他就又要去流浪了。”
封行遠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滋味兒。
他能看得出秦奶奶狀態並不算很好,但他沒想到的是,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一個頭髮都白了的老人,坐在這療養院裡,坐在這樣一個蕭瑟寒冷又盛大的秋天裡,向一個陌生人說著自己的遺憾。看起來頗有些心酸。
她語重心長:“我一直在擔心阿裕,也許對他來說,遇到你是件很幸運的事。”
封行遠知道她想的是什麽。
他還沒回答,阮裕已經噔噔噔提著保溫飯盒回來了。
阮裕走在大街上人堆裡不安得很,可是去幫秦奶奶打飯穿過他不熟悉的地方和人群卻很快,一路幾乎都是跑著的。
秦奶奶馬上收拾了臉上的憔悴神色,打著精神笑起來看阮裕,誇阮裕很乖。
誇讚對阮裕來說十分受用,在秦奶奶面前,他看起來像是個天真的小孩子。
封行遠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掛出來的是怎樣一副表情,也許冷漠得十分不近人情,也許……也還有那麽一點悲傷吧。
在周昭的寵物醫院他想,如果沒有人要那隻貓,他就養——那只是在當時的環境下他心裡冒出的一個想法而已,兜來轉去不過半天時間就能被拋得遠遠的,畢竟他是個獨身慣了也麻木慣了的人,用別人的眼光來看,大概也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
他能感受到一點別人的悲歡,站在他們的故事外做一個冷眼旁觀的人,偶爾也會有些無關緊要的感慨,但他知道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故而也不願去湊那些無用的熱鬧。他不羨慕別人喧囂快樂,不嫌棄自己生活冷清,恰到好處地維持著一個“我很好”的表象,沒有什麽遠大的目標和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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