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封行遠睡著的時候,阮裕偶爾會睜著眼睛從自己的折疊小床上看封行遠,他一直在觀察他。封行遠這個人睡相很好,不打呼也不踢被子,怎麽睡著的第二天就怎麽醒來;他的生活也很規律,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衣服會當天洗了晾起來,用完的東西會習慣性地放回原來的位置。
阮裕知道封行遠這樣一個習慣了一種生活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忽然要換房子住,其實多少也是因為自己。
所以他並不想這麽快就再生什麽事出來。
但在療養院收到那條信息之後,他還是猶豫了一下,提前和秦奶奶告了別走出來了。
人類的城市其實比他做貓的時候看到的還要錯綜複雜,林立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海,定時出發的公交上有不同的數字,來往的人群各自行色匆匆地上去下來……他曾經很害怕人群,現在也沒有好很多。被人一撩就能乾一架其實也是因為害怕。
有的人害怕會哭,會發抖,會逃避,有的人害怕反而會亮出拳頭恨不得立起一身的刺把靠近的危險都扎一身窟窿。
阮裕是後者。對他來說,如果不想被欺負,當然還是拳頭管用。這是他這麽多年輾轉流浪悟出來的心得。
在周琳珊的事情上,他其實向封行遠隱瞞了一些。在他加上周琳珊好友的那天晚上,來的人其實不是催債的,是她最近惹到的校園裡的人聯系過來找她麻煩的。
也許是因為阮裕和她看起來年齡相仿,又很會打架,讓人覺得莫名還有些可靠吧,周琳珊把很多事都和阮裕說了,包括找上門來的催債的,和時不時要找她麻煩的幾個同學以及他們認識的校外的“大哥”。
她脾氣倔性格直,有一天看到學校裡一個男生被欺負——那男生高一,在各個年級中都大名鼎鼎,因為他說話聲音是又尖又細的,性格不強,氣質上有些柔弱,被罵娘娘腔,被造黃謠,被勒索,還要挨打。
周琳珊和那個男生並不相識,但她確實覺得沒有這個道理,看不過去,就去幫了那個男生。
榆州九中這個學校並不是什麽傳統意義上的好學校,有很多人來這裡就是混滿九年義務教育,然後順便就升上本校高中部。無論在初中部還是高中部,相當一部分人以自己在外面有“哥哥”為榮。很多少男少女都覺得混社會的人非常有排面,翹晚自習出去跟社會人混的隔三差五就有被抓出來通報批評的。
周琳珊招惹的正是據說和這附近混混頭兒交好的幾個人,她有一段時間天天在學校被找茬,前些天那夥人變本加厲,跟她約了“放學別走”,找了校外的人來攔她。
她知道他們的計劃,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怎麽也咽不下那口氣去服軟,明明錯的又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在校外糾纏時,她下意識掙脫跑掉,衝到哥哥家門口,哥哥不在家,慌不擇路的她看到對門的鄰居家門沒關上,就躲了進去。
但即使真的被嚇到了,第二天上學她還是梗著脖子跟那些以欺負人為樂的同學對峙。於是就有了隔三差五的校外威脅騷擾。
催債的那些人很可惡,校園裡欺負人的人很可惡,把這種霸凌延伸到校外的那些家夥也很可惡。她準備魚死網破地跟他們打一架,所以在巷子裡那次她沒準備跑,當時她想就是打不過她也認了,但不能再慫下去。好在因為阮裕的幫忙,那群人沒能得逞。
阮裕看著手機上周琳珊又給自己發來的一條信息。周琳珊發來了一個地址,在那個舊小區和榆州九中之間的那段路上,有個小路拐進去。
阮裕琢磨著封行遠應該在新家裡,不會發現自己又要去幹架的事,到時候注意安全不留下痕跡,應該是沒問題的。
小貓的處事原則裡有一條——如果對方不服,就把他們打服。不然周琳珊會一直都陷在麻煩裡。
況且今天的事也是那些人找周琳珊先約的架,阮裕覺得自己沒有不去幫周琳珊這一趟的道理。
封行遠這邊剛在超市掃完貨,吭哧吭哧拎著一大包東西,結帳出來,遠遠就看見了個光彩奪目的身影——阮裕每次去見秦奶奶,必然要把他那隻壞了輪子的舊行李箱裡亮閃閃的那些衣服翻出來穿,怎麽瞎眼怎麽來,配上一頭白毛,往人群裡一扎很是醒目,想認不出都難。
封行遠在這掏空錢包大采購,阮裕卻巴巴地還往原來的住處跑,他以為小貓是不太習慣回“新家”的路,一時恍惚又要走回之前的住處,於是快走幾步想跟上去帶著人一起回去。
大概是他今天搬家太累了,東西也提得太多了,他居然沒能追上阮裕,對方三兩步拐進了那條人少的路——也不是回之前那個舊小區的路。
那條小路最裡面有個工廠——嚴格來說是個私人作坊,搞塗料加工的,三天有兩天都沒人工作,味道卻時常都是刺鼻的。
封行遠想不明白阮裕為什麽往那裡走,而緊接著他看到了同樣不應該出現在那裡的周琳珊。周繼斌這不學好的妹妹翹課實在過於頻繁,封行遠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
一般高中生每天都這樣逃課,很難不被處分的吧?
這疑惑剛剛冒出頭,阮裕那邊就又多出了好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幾個學生身後還跟著一群年輕人。
叼著一根細煙穿得很精神小夥的皮衣黃毛把阮裕和周琳珊都打量了一遍,吐出煙圈,對著周琳珊說:“就是你這小賤人惹了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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