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郎峰應了。
周其琛沒料到他還會聯系自己,他以為他們一刀兩斷,掰得乾乾淨淨了呢。所以他調整了一下,才問他:“怎麽了?你在荷蘭?”
郎峰在電話裡說:“嗯。你別驚訝,我不是來反悔或者變卦的。給你打個電話,是因為我微信裡面說不清,我也不太會打字說這種東西。”
他停頓了一下,周其琛就應了一聲。他是真不知道郎峰這個電話是有什麽目的,不過他對對方也從不防備,所以他心裡倒沒有七上八下。
郎峰在電話那頭說:“我想謝謝你那天給我帶的Riesling,我帶到了阿姆斯特丹,今天都喝完了。那天我是準備跟你說那一番話準備了挺久,所以上來就說了,之後才意識到你特意給我帶了東西……總之,就是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話還是要說,但是我的方式可能太直接了,你有些沒跟我說的東西,也是有你的苦衷吧,我就是想說我理解了,我不想逼你。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咱們談不成感情,也可以做朋友,你願意就可以。以後這些東西,你要是想說,想把我當朋友,也可以和我說。”
他又是這樣,很有主見,語氣堅定也自信,說了一大堆以後,周其琛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好像失去了聲音一樣,張開嘴也說不出話來。郎峰太正直了,他的善良像一面鏡子,照出自己可惡的逃避情緒。若是遇到冷淡的人,他反而能分得乾乾淨淨,頭也不回。可郎峰像一個小太陽,目光所及之處,陽光強烈,照射得他無所遁逃。
最後,他只是穩了聲調,低聲說:“謝謝你告訴我。我沒想再也不見,那天沒說,是因為最後……你也知道,反正我覺得有點沒面子吧。也是我的問題。”他指的是他最後想做一次再走,郎峰又很理智地拒絕了他這件事。
郎峰自然懂了,他回應得很快:“沒有,是我太直接了。”其實他想說沒說的話也有很多,比如他當然是想跟周其琛再做一次,如果上天允許,他想再做一百次一千次。郎峰是從來心態平和的人,他人生前二十九年都不知道“嫉妒”二字怎麽寫。幾乎是他真心想要的東西,他都順利得到了。他決定舍棄的東西,也從未再拾起。可那一秒,他想到周其琛在遇到自己之前、離開自己之後親吻過、做過愛、露出那種動情又投入的表情的人,是感到了這種異樣而陌生的情緒。可他的佔有欲來源不當不正,他們從未說過愛,也未許諾彼此是唯一親密對象,所以這話郎峰說不出口,說出來就道德綁架對方了。
最後,他只是放寬了語氣,說道:“那……以後,想來外航的話,一定找我啊。”
周其琛嗯了一聲,在那邊似乎是笑著說:“好聚好散。一定。”
郎峰打完這個電話,心裡面舒坦了。可周其琛打完,心裡面卻難受了。
第13章 - Present
那之後整整兩個禮拜,周其琛每每在空閑時間裡,比如一個人在家做飯、收拾衛生、洗澡,甚至躺在床上還沒睡著的時候,都會想起來這件事,想起來郎峰這個人。他雖然活了三十多年,但隻真正意義上的告別過兩場,分過一次手,就是之前在深圳和余瀟遠。可不同的是,那次分手之前,他更多的是感到一種在一起的時日將盡,而大局已定的悲哀。而這次,則是一種巨大的遺憾。這種遺憾,並不在於他自己做了或者沒做什麽,而在於——如果他還是他,但我不是我,沒有我的過去,沒有我的顧慮和執念,該有多好。
也不知是不是心病,這兩周以來,雖然後腰那塊淤傷基本消的沒影了,但他感覺到那個地方時不時會痛。也可能是有軟組織挫傷,他說不準。他最開始以為就是春節飛得太多了,基本上是回家就倒頭就睡的工作強度,導致沒有休息好。或者,就是心理原因,他擔心之前受過傷的地方,越擔心越能感得到異常。可是都兩周,還是時不時會疼。他作為飛行員,身體健康關系到機組和全機乘客安全,所以他不敢拖遝任何,趕緊去醫院拍了片子。
結果,也是歪打正著,之前那塊淤青倒是一點事沒有,可片子也拍到了他腰椎的固定鋼板,大夫拿著片子就皺起了眉——片子顯示一塊鋼板上面有道淺淺的陰影,疑似是裂痕。
大夫給了他兩個選擇,就是現在取鋼板和以後取。取鋼板的好處是以後幾十年都不用帶著鋼板,壞處是又要動刀,而且兩三個月沒法飛行,之後要重新體檢體測才能恢復飛。可不取的話,如果裂痕成真,那鋼板可能會斷,免不了疼,到時候還是得動手術取出來。
周其琛在家裡面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然後他突然想到聯系人那個人,就在微信裡面找到他名字,問了他一句。
余瀟遠回得倒是挺快的,上來就讓他把新照的X光片發過來一下。
過了大概半小時,余瀟遠發過來兩條50多秒鍾的語音。周其琛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聽了。他的語氣還是自己之前熟悉的那種平靜淡然,語速很快,說的也很專業,很多醫學名詞娓娓道來。他不是骨科醫生,所以找了同事確認過,總之他們都是建議他立刻取。
“你是飛行員,還是去取出來,以後還是沒有鋼板更安穩。其實早該取了,我都沒想到你拖到現在。”他最後說。
他冷靜到周其琛都覺得心涼,最後那一句話甚至有點責備的語氣。他也沒想過問到底他為什麽拖。其實手術本身他不怕,他拖了這麽久,只是因為取鋼板手術之後要恢復三個月,加上體檢,三個半月不能飛,可他想在年底之前升機長,這樣可以多拿點年終獎。他轉業民航第一天起,就開了個帳戶給他妹妹周其瑞攢出國留學的學費,到年底就快馬上攢夠了。他也不是沒想過回家找周其瑞,可是上次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大的陰影和創傷。他一直對她心有虧欠,也想不出別的補償她的方式。所以他本來計劃的是攢夠這筆錢,年底再去找她一次,那時候,周其瑞也十八歲成年了,讀大學了,她應該可以不再聽父母的了。也許,他可以修複他們之間的關系。可如果這一歇,年底就趕不上了,那就又得一年。這些事情,其實他那一次坦白的時候也跟余瀟遠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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