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琛乍一見是樂天派的性格,林曉見到他全身上下都打著石膏的時候還開得起玩笑,甚至在痛苦難熬的夜裡反而安慰過自己,所以從他嘴裡聽著明顯情緒低落的話,林曉是有意外的。意外之余,當然是替他覺得難受。林曉覺得,在朋友經歷的痛苦這件事上,她的淚點似乎比當事人還要低。她做了護士,從某種角度講也是上天的選擇。
“你自由了很多。睜眼之後,應該是更輕松些才對。”她努力調整了情緒,真誠地對他說。
周其琛想了想,才開口道:“這兩年,身體上是自由了,可是……”他這句話沒說完,可林曉懂了。性的自由只是自由的一種,也是最淺顯的一種。壓在他心裡面,和白子聿的那八年,對於“喜歡”這種情緒沉重的負擔,他還在努力掙脫。
林曉走之前,只是跟他說:“這也是老生常談了,可是我就覺得要跟隨你的心。當時我和蔚然……也是差一點就錯過了。具體說起來,是差一張火車票。很多愛情故事,感覺都是差一個肩膀就是錯過一輩子。我們……不希望這是你和他的故事。”
他看著林曉離去的背影,又陷入了深思。整整三年過去了,他還是躺在同一個醫院的病床上,甚至病房的朝向都一樣——向北。陽光不多。窗戶外是幾顆白楊樹。他後背有著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一道刀口——取出鋼板的那一刀就是對著已經縫合的刀口劃的,又把皮膚劃開,然後再縫合。如今是舊刀疤上面,又覆蓋了新刀疤。
可有些事情,又是變了的。比如他的身份從艦載機飛行員變成了民航飛行員,他飛到過四個大洲,見過三個大洋上面的日出日落。比如他身邊,多了林曉這樣的性命之交的朋友,見過他風光得意時,也見過他人生最低谷。再比如,雖然無結果,但他也算是不留遺憾地愛過一次,他也體會到過一些愛情的酸甜苦辣。兩天前,躺在輪床上被推到手術室,麻醉醫生給他戴上面罩在他耳邊開始倒數的時候,意識漸漸飄出了他的軀體,可他一瞬間通感了,想到他在七十米低空在殲-15裡面按下彈射按鈕的那一秒。那個時候,他有太多太多沒有做的事情。可這一刻,這些遺憾的窟窿被縫縫補補填上了大半,要說剩下的遺憾,那可能也只有……
手術是六點多做的,他記得走廊裡面黃昏的光,和現在正是差不多光景。也許是時間點契合,周其琛這會兒突然就記起來了,失去意識前的那一秒,他確實是想起兩個人。一個是三年無音訊的妹妹周其瑞。另一個,是郎峰。
他幾乎是立刻就拿起來手機,撥了那個+31開頭的國際號碼。
接通的第一秒,對方還沒認出他是誰,頭一句說的是荷蘭語——看來,他也沒存自己的號碼。
可周其琛顧不了那麽多了,他開口說:“Evan,如果我說我反悔了,變卦了……還算數嗎?”
第15章
最近,郎逸發現,她哥郎峰是有那麽一點變化。體現在客觀方面,是她觀察到郎峰在阿姆斯特丹的時間變少了。要放在以往,她如果想住阿姆斯特丹的話,需要在郎峰的日歷上面提前三個月圈出時間。可幾周之前,郎逸研究生剛剛畢業,打算請幾個朋友來荷蘭玩,郎峰卻說自己的公寓可以隨便讓她住,反正他最近兩周都在北京。而主觀感覺上,郎逸覺得他好像也有點不一樣——以往郎峰其實不太介意她八卦自己的個人感情生活,甚至郎逸想看他約會對象的照片都可以隨便給她看。可現在,郎逸前後左右換了兩種語言、三個社交軟件,問了他八個問題,也沒問出來他到底最近在跟誰約會。
郎逸年方二十四,剛剛考上中世紀史的博士項目,堅信只要資料收集得齊,沒有寫不出的論文,沒有講不出的故事。綜合眼前的第一手資料,郎逸覺得真相只有一個,就是郎峰認真了。
以至於現在,郎逸打著石膏躺在蘇黎世的醫院裡,還沒忘繼續向郎峰刨根問底。她為了慶祝考上博士,和朋友來瑞士滑雪,她自己倒是水平高超,可趕上一個新手橫衝直撞,一下把她的右腿鏟骨折了,情況還有點嚴重,做了個小手術。事發半天之內,兄妹兩人的父親郎任寧和母親江瀅,她哥郎峰,郎逸在法國認識的男朋友Daniel就齊聚蘇黎世了。郎任寧在荷蘭當經濟學教授,是推了所有講課過來,而郎峰推了整整一周的排班。
在醫院陪她做了手術,又呆了兩天以後,郎峰就提前走了。
那天,本來一家人陪著郎逸正在看電影——郎任寧去附近給郎逸買了台投影儀,說是也算她考上博士的禮物,他們把電影投放在了病床的白牆上。這時候,郎峰突然接了一個電話。他用荷蘭語接起來的,但是接通以後三秒鍾他就換了中文:“你稍等我一下。”然後他就捂著手機的揚聲器,快步走出病房了。
等再回來的時候,郎逸對上他的目光,上來就問他:“不會是你的date吧?替我問好哦。”郎逸其實習慣跟他說英語和德語,她小郎峰五歲,在國內待的時間短,也沒上過中文學校。要不是郎任寧在家裡只能講中文的要求,她估計一個字兒都不會說了。可如今,為了找郎峰套話,她搜刮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中文詞。
郎峰見他爸還在病房裡面,所以沒直說,只是回復道:“我要回北京一趟。”
郎任寧裝作沒聽到郎逸的八卦,很正經地問他:“工作嗎?之前讓你不方便調班就別來,反正我和你媽媽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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