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漫長的夏季,長過了我記憶中的所有剩余生命,似乎只要不往前走,就可以一直停留在這裡。
但這只是“似乎”。
在我們一同泛舟歸來的一天,一個消息傳遍了所有法蘭西人民的耳朵--英法對德宣戰了。
15.
起初,沒有什麽年輕人將此當做什麽大事,尤其是安逸的學院派。
人們照常穿起一塵不染的禮服,走向社交舞會,享受著裡面可口的點心和可愛的小姐們。你知道的,戰爭,離這一代年輕人太遠了,他們無從分辨,也無法敏銳地捕捉到巴黎微妙的氣氛轉變。
我無法自恃清高地告訴你,我不一樣。因為我那時與他們並無不同,我還在彈著悲哀的小調,紀念我在第三十二場社交舞會中仍未接到過哪怕一個邀請。
16.
“西恩潘,這隻壞掉的眼睛,真的讓我看上去如同怪物嗎?"
他凝視著我,目光中盛滿了憐憫和悲傷,星光點綴在他藍色的眸子中,倒映著我的影子。
“這不是你的錯,丹尼爾。"他的順著我的眼皮輕輕撫摸,“任何人都不該因為與生俱來的東西而遭受歧視,我們都沒有資格懷疑神,是他們賦予了我們先天的一切。"
17.
我想他是對的,神給了我白瞳的左眼,為了讓我遇見一個人。
我們是天生一對。
18.
但我又時常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19.
如果德國人的首領真的如同他們所誇讚的那樣睿智又完美,那麽為什麽他沒能意識到這一點呢--任何人都不應
該因為與生俱來的東西而遭受歧視。
我想不明白,也來不及思考其中的深意。
因為德國人的鐵蹄已經踏入了巴黎,無數猶太人死在他們的暴行之下,剩下不屬於猶太的民族也難逃這場劫難。
20.
戰爭已經徹底撕開了它虛偽的面具,然而在人們為之做出反應之前,一個巨大的噩耗又傳進了我們的耳朵:巴黎淪陷了。
從那天起我們就不再是高昂著頭顱的驕傲法蘭西人,我們是在德國人的爪牙下苟且偷生的懦夫。
物價變得很高,可惡的德國人幾乎奪走了法蘭西土地上的一切資源去充實他們的戰需。
而我們,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卻只能日複一日的咀嚼著煮得稀爛的土豆。
偶爾,我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但是我似乎永遠填不滿自己的靈魂。
22.
“西恩潘,西恩潘,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一個盡頭呢!"
笑容已經許久沒有浮上他的面容,他此刻正與我分坐在長條木椅的兩頭,他無法再伸手觸摸我的眼睛,我也無法再觸摸他金色的頭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曾經絢爛如同陽光的發絲漸漸變得枯
槁憔悴。
"會好起來的,會的,總有一天……"
23.
城中的德國人終於安靜下來。
他們說:“我們只是想在這裡與你們分享家園,巴黎,需要和平。"
他們舉辦了邀請法蘭西民眾的舞會,高壓之下,人們隻好穿上還算體面的衣服去赴宴。
可憐的學院派,啊,那夜的巴黎都是可憐的學院派。他們相信了狡猾的德國人以及他們的謊言。
24.
我沒有指責他們的立場。
我對我親愛的西恩潘深信不疑,他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就還抱著卑微的希望。
希望,是一種珍貴的東西,它在我們最艱難的歲月裡支撐著我們,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直到我們發現路的盡頭並沒有終點。
25.
當夜,巴黎寂靜的夜空劃過尖銳的槍響。
這響聲撕開了所謂和平的假象,震動著每一個法蘭西人民的心。這些納粹終於褪去了最後一層偽裝,露出他們的尖牙。
他們手中的槍指向無辜的百姓,他們說:這裡有人想要反抗,這裡有人要破壞他們偉大的計劃,破壞計劃的人理所應當受到懲罰。
是的,納粹們忠實地相信著他們的領袖,為此他們不惜付出一切…...也不惜讓其他民族付出一切。
26.
曾經,我不關心他們的暴行,因為他們沒有踏上法蘭西的土地;後來,當他們在法蘭西的土地上屠殺猶太人的時候,我裝作視而不見,我無比慶幸我和西恩潘都不是猶太這個可憐的民族。
現在,現在他們終於將槍口對準了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憤怒,悲傷,充斥著巴黎灰色的天空,這裡每天都有人死去,這裡每天都有婦女和兒童被殘暴的納粹抓走。絕望像一層黑色的紗,壓抑在每個人的心頭,等待著,等待著一個爆發的時刻。
27.
學院派,以溫和、紳士自詡的學院派,卻衝在了戰爭年代的前列。
"人生下來不是為了抱著鎖鏈,而是為了展開雙翼!"*
我的西恩潘,他站在講台上,揚起手臂,發出了呼號。陽光從側面映著他堅毅的面孔,他不再掛著那溫柔的笑容,我卻依然深深被他吸引,我為他驕傲。
28.
我們從未像今日一樣無畏,我們從未像今日一樣勇敢。
我們舉著條幅衝上街頭,像一個真正的戰士,在敵人的鋼槍面前,我們從未低下法蘭西人民高傲的頭顱。
血液從前面的人身體中噴濺出來,濺在我們的臉上,我們直視著前方,不曾停下前進的腳步,我們用目光警告著來犯的敵人,我們,絕不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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