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蘭馳。”蔣正柏探著身子,仗著自己比孟蘭馳高八公分,微微低頭看著他。在巨大的鏡子裡,孟蘭馳看到蔣正柏被籠在光暈裡有些失真的臉,慢慢湊近自己,然後停在一個很安全很適宜的距離。
這是一個孟蘭馳剛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距離。
蔣正柏忽視孟蘭馳微微錯亂的呼吸:“你不能總是對所有人那麽任性地表達自己的愛憎。”
孟蘭馳平白受了指責,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小榆,還有媽媽,他們很想你。你多坐一會兒。”
好大的一通指責,孟蘭馳氣憤地,“關你什麽事情!我愛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蘭馳,在這裡吃飯吧。媽媽給你做蝦棗吃。”客廳裡傳來喊聲。
孟蘭馳關掉水龍頭,“我要走了。”聲音太小了,不是說給方紫霞聽的。
蔣正柏也很快意識到,他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像是孩子的賭氣。
蔣正柏並沒有挽留:“怎麽回去?”
孟蘭馳擦乾手,表情冷漠:“司機在門口。”
孟蘭馳回到客廳告別:“張叔等在外面,我先走了。飯,就不吃了。有事情,電話聯系。”說到這裡,方寧榆站起來,很輕地叫了一聲“哥”,有些受傷地看著孟蘭馳。孟蘭馳自嘲地說,“我的手機號沒換,你們打得通。”
孟蘭馳簡直是逃出來的。
上了車,張叔問:“怎麽樣?”
“送好了。”
孟蘭馳知道張叔想問的是見面怎麽樣,但是他實在不想回答,低著頭,沉默地看著手機。
張叔很熟悉孟蘭馳的這副神情。在察覺到父母有離婚苗頭的那段時間,孟蘭馳每天都是這樣子的,穿著校服,上車就是背單詞,一句話都沒有,到了學校,沉默地背著書包走進那座白色象牙塔。
張叔不再多說,打轉方向盤。
午後,孟蘭馳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他聽到孟方舟問他回來沒有,過了一會兒,上樓的腳步聲就響起來了。
孟蘭馳覺得煩躁又無可奈何。
這一次,孟方舟記得敲門了:“睡了嗎?”還夾雜著幾聲貓叫。
他是抱著他心愛的貓來的。
孟蘭馳沒說話,把自己埋在松軟的被褥裡。父子倆隔著一扇門,像硝煙漸起的無聲對峙。
又過了一會兒,孟蘭馳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
孟蘭馳坐起來,他覺得,自己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三秋泓
孟蘭馳暴龍狂怒:誰都給我氣受!
第三章
“哥。”方寧榆輕手輕腳地走進蔣正柏房間。
蔣正柏躺在床上,就著閱讀燈看一本社會學的書。燈光下,蔣正柏那張棱角輪廓過於鮮明的男性面孔有種很模糊不定的溫柔。看到方寧榆進來,他把閱讀燈關掉,坐起來,輕輕把書合上放在床頭,看了一會兒方寧榆愁眉苦臉的樣子,笑:“要聊一聊嗎?”
方寧榆信賴他,說著心裡話:“我哥哥,他好像不太喜歡我......甚至有點討厭我。”
“怎麽這麽想?”
“他隻待了一會兒會兒,我都沒來得及給他看準備好的禮物,他就走了。他不願意為我和媽媽多留一會兒。”
蔣正柏並沒有給方寧榆一些敷衍的安慰。他看著方寧榆:“你哥哥,跟你想象中一樣嗎?”
方寧榆十幾年沒有和孟蘭馳聯系,沒有通信,也沒有視訊,只有家中相冊裡幾張早就被翻爛的照片。而那些照片上的孟蘭馳明顯太青澀,跟今天所見的孟蘭馳相差甚遠。
孟蘭馳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溫柔親切,他站在門外,寒風中的面孔蒼白俊秀,黑大衣下的身形很高挑風流,呈現出一種超出方寧榆有限認知的美麗。他唯一熟悉的是那雙漆黑的攝人的丹鳳眼,跟媽媽的眼睛一樣,可是,卻時刻充滿著戒備、抗拒和不知所措。
方寧榆實話實話:“不太一樣。他在......”方寧榆一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
蔣正柏接著說:“他在害怕。”
蔣正柏低頭微微笑著,眼波淡淡地流動,“也許,你,還有媽媽,跟他想象中也不一樣。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他頓了頓,“如果角色互換,我們不一定比他做得更好。”
方寧榆不那麽糾結了,從床上下去,在蔣正柏書櫃的某本厚部頭的專業書裡,輕車熟路地翻出一張照片,好像這個動作已經做了無數次了。
方寧榆跟蔣正柏一起分享這張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拍攝於一個春天,上面是三個人,十七歲的穿校服的孟蘭馳和蔣正柏,還有圓滾滾的坐在兩人胳膊上的粉豆丁方寧榆。
“怎麽又看這張照片?”蔣正柏揉了揉方寧榆的頭髮。
“我喜歡這張我們三個人的照片。”
已經不知道第幾次了,也許第一百次,也許第一千次,方寧榆的手把這張相片遞到他的眼前。他太熟悉了。很多次,在蔣正柏覺得自己已經快想不起孟蘭馳是誰的時候,方寧榆總是在微妙的時機用這張照片提醒他——這是我的哥哥。
“好了,回自己房間去吧。”蔣正柏說完,重新擰亮閱讀燈。
過了一會兒,方紫霞敲門進來了。
“媽,怎麽了?”
方紫霞有點為難,卸掉精致的妝容和華麗的衣服,她跟天底下的母親沒什麽兩樣,“我,我做了些蝦棗,還有些蘭馳愛吃的藕粉圓子,他可能不那麽想見我,你開車,幫媽媽送過去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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