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太陽升到頭頂時,陽光就能照進海底,光影像透亮的彩色水晶,有種不真實的美。
他開始好奇真正的太陽的溫暖。
於是他找到了海底最強大的海妖,詢問上岸的方法。
“岸上的人類沒有魚尾。”對面的人有著模糊不清的臉,身上帶著股琥珀的甜香。
“那怎麽辦?”
“把你的聲音獻給我,我可以幫助你離開大海。”
“那我的尾巴呢?”
“割掉就好了。”
他呆呆地摸著自己漂亮的長尾巴,白著臉,搖頭拒絕。
“算了。”
“算了。”
他很怕疼。
畫面變換,這次他躺在了病床上,陳舊的床單沾著點點黃斑,像一大塊發了霉的抹布。
渾身都在疼,身後沒有了漂亮的魚尾,腿根有明顯的淤青。
“他為什麽會突然進入易感期?”左寒的眼神空洞,語氣裡的疑惑很淺,好像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又有道甜膩的聲音傳來,是隔壁那位一向乖順聽話的omega葉荽,最愛給薛海明打小報告。
“你說為什麽當兵的都來了,紅燈區還在呢?”
“別有不該有的心思,你沒被咬死,真的是撿回一條命了。”
什麽心思?他愣住了。
他明明從未說出口啊。
臨走前,葉荽又回過頭來,語氣裡帶著點酸,眼神裡有憐憫,也有點藏不住的自得。
“聽說上回那位大少爺就向明哥提了,要帶你離開。”
“可是啊,我們這些人,是不可能活著走出斜府街的。”
我們這些人,又是什麽樣的人。
夢到這裡戛然而止。
醒來時四周太過安靜,左寒一陣恍惚,緩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頭頂的照明燈亮得刺眼。
房間的主人昨夜離開時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腦子裡還殘留著記憶裡的那句話。
“聽說上回那位大少爺就向明哥提了,要帶你離開。”
左寒重新閉上眼睛,賴了幾秒鍾床,再睜眼時又恢復了慣常那種懶散的調子。
好像對一切都不甚在意。
慢吞吞走出房門,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昨天帶他過來的alpha已經在餐桌上備好了早餐,見了左寒下樓來又遞過一份鼓鼓囊囊的信封。
“這是少爺給您的賠償。”
左寒伸手接了過來。
應該不少,就是遲到了很多年。
昨日換下的衣物已經洗好烘乾,規規矩矩疊放在塑封袋裡,和他的背包放在一起。
左寒從背包的前側夾縫裡掏出每日必吃的藥片,掰了一粒放進嘴裡。
“哦稍等,我給您倒杯水。”李濟航趕忙轉身。
“不用。”喉嚨管裡咕嚕一聲,小小的藥片已經咽了下去。
“走吧。”左寒提起背包,沒動桌上的食物。
走出這座奢華的三層小樓,忽有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醫生什麽時候能到?”
“報告,已經在路上了。”
“您小心台階。”
……
三五個高大的士兵連跑帶走,如臨大敵般擁簇著什麽人。
走得近了可以看到,是姚琛澤背著一名女子,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緊張和惶恐。
背上的那女子渾身髒汙,枯黃的頭髮埋住了臉,只露出一點瘦削的下巴,一條細弱的手臂垂在姚琛澤身前,隨著跑動無力地晃著。
香草味一晃而過,左寒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擦身而過,他沒得到一個眼神。
你真的有提過要帶我離開嗎?金貴的高等級alpha不都得定期體檢麽,那時你又為什麽會突然進入易感期?
左寒一概沒問。
沒了腺體後,他於姚琛澤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
“就停在這裡吧。”當車開出了足夠的距離,左寒適時出聲。
“左寒先生,少爺讓我代他給您道個歉,為了當年易感期咬傷您的事。”
李濟航語速很快,一路都在埋頭留意著信息,好像也著急想往回趕。
拉著車門的手一頓,左寒淡淡回了句,“沒事。”
很小的時候,溫柔白淨的支教老師給圍在一起字都不識幾個的泥猴子講了個小美人魚的故事。
她說,人魚公主放棄了三百年的壽命,把美妙的歌喉給了巫婆作為交換,將漂亮的魚尾變成了人腿,走到了岸上。
“她追求人類的愛情、靈魂和理想,是最勇敢的人魚公主。”
左寒隻覺得這條魚很傻。
因為王子愛上了別人,太陽升起後,她最終化為了泡沫。
彼時他還未能收好自己的獸類第二性征,頂著對尖尖的白色貓耳朵,坐在田埂邊大聲反駁。
“我不要上岸,我要做海裡最漂亮的魚,遊在最深的地方。”
他是個omega,在貧窮的村落裡很罕見。
眾人哄堂大笑。
“你是貓啊,貓怎麽會在海裡游泳。”
可是後來,他也短暫地好奇過。
四周建築很高,斜府街沒有月亮,海也離他很遠。
彼時他總愛趴在狹窄的窗口朝外看,黑暗裡只有劣質香煙燃起的一點猩紅,一點光亮。
他錯誤地將希望寄托在這樣虛妄的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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