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張金釧在隔壁高腐解剖室擯棄雜念一心乾飯之時,祈銘的耿直勁兒又犯了,挑剔羅家楠給他打包的菜:蒜蓉粉絲娃娃菜,嫌油大;涼拌海帶絲,太辣;蟹黃豆腐,謔!吃出條刷碗用的鋼絲來。
要是擱情商正常的人,對象惦記著送飯,就算挑剔也不該當面說,大不了少吃兩口。不過羅家楠已經習慣了,祈銘一天不杓叨他,他還渾身別扭。眼下他酒勁兒上頭,支著臉衝祈銘傻笑,甭管對方說什麽都“是是是”“好好好”“下次我注意”之類的糊弄話。
吃了半盒實在不想吃了,祈銘清理完垃圾收拾好桌子,挪動鼠標向他展示屍表照片。扒光了之後的屍體看著更慘烈,尤其是那張臉,直接拍進顱腔裡去了,血了呼啦的一片,給羅家楠看得直反胃。
就聽他不滿的哼唧著:“不是媳婦兒,大半夜你給我看這個,不怕我做噩夢啊?”
“你沒那麽脆弱。”一張張翻著照片,祈銘語氣平淡依舊,“鏡下暗視野觀察未見梅毒螺旋體,我讓金釧采血做血清抗體檢測了,另外死者掌心的字跡我複原不出來,明天等杜老師上班讓他幫忙弄。”
“那你待會能睡覺了不?”
羅家楠邊說邊手欠了一把,故意攥響堅果外包裝袋,熟悉的動靜惹得站在小骨頭肩上睡覺的祈美麗忽悠一下睜開眼。發現是南瓜在故意捉弄自己,它不滿的“嘎”了一聲,繼續埋頭睡覺。
“睡不了,還沒解剖,體表損傷太多,測量拍照記錄費時間,就我和金釧兩個人,你又不幫忙。”祈銘當場替“兒子”拔創,回手拍了下羅家楠的腿,拍出“哎呦”一聲裝模作樣的叫喚。
呲牙咧嘴地搓著腿,羅家楠慣常忽略了對方的抱怨,誠心奉勸:“都摔成貼畫了,擱那又跑不了,睡醒了再乾活,聽話。”
祈銘歪頭看著他,輕巧道:“你去解剖我就睡覺。”
羅家楠撇下嘴角:“我要有你那兩把刷子,一刀從下巴劃到肚臍眼還不破壞任何器官,方局得給我供起來。”
“準確的說法是,自下頜下緣正中起刀,向下沿頸、胸、腹正中線繞臍左側至恥骨聯合上緣,這是直線切法。”一旦涉及到專業問題,祈銘從不含糊其辭,“屍體多處骨折髒器破裂,內出血相當嚴重,腹腔裡面必然一團糟,處理起來費時費力,我不熬夜加班,恐怕到明天這個時候也乾不完。
“我能幫你做點什麽?”
“老實待著,別給我添亂。”
“那我去睡覺了啊。”
“幾點叫你?”
“不用,我定鬧鍾。”
說著羅家楠摸出手機,眯著被酒精泡漲的眼調出鬧鍾界面。裡面一長串時間設定,全是臨時抓工夫窩哪睡會時設下的。選了選,他把七點三十五那個點到開啟狀態,再一琢磨,又關了換成七點四十五那個。多睡一會是一會,有時睡五分鍾也能扛一天。
看他精挑細選鬧鍾時間點,祈銘稍感心疼了一瞬,問:“你在這屋睡?”
羅家楠牙疼似的:“嘖,就跟這屋睡吧,休息室從特麽四點就開始響鬧鍾,我可跟他們折騰不起。”
“我給你找條毯子。”
“不用,我蓋外套睡就成。”
“那你趕緊睡,我回解剖室了。”
“誒誒誒,不給個晚安吻就走啊?”伸手拽住業已起身的愛人,羅家楠借酒撒瘋耍起賴,“親一個,反正沒人。”
啪!一巴掌呼上腦袋,差點沒給他從轉椅上推下去。要說羅家楠這腦袋就跟租來的似的,苗紅扇完陳飛扇,陳飛扇完還有祈銘,雖說下手都不重,但他不要面子的嘛?瞧瞧,祈美麗聽見動靜都睜眼了。
一夜無事,羅家楠一覺睡到鬧鍾響起。今天沒被祈美麗叨醒,看來是孩子出去遛早時尋著飯票了,這會應該正在食堂裡大快朵頤。洗漱完畢去解剖室看了一眼,貌似是開始收尾了,他看張金釧正在準備縫合工具。
敲敲玻璃隔斷,等祈銘回過頭,羅家楠問:“吃早飯麽?”
“不吃了,洗完澡我要睡會。”祈銘的嗓音略顯乾澀,神情也稍顯疲憊,“體表檢查和解剖均未發現高墜之外的致命傷,你做簡報時可以說初步判定為自殺,最終結果要等毒理檢測報告出來。”
意料之中的事情,羅家楠點點頭,又問:“你不跟著開會啊?”
“我要先洗澡。”
“好吧好吧,那你忙。”羅家楠識趣退後,並不忘叮囑張金釧:“小釧釧,多乾點兒哈,看給我們祈老師累的,眼都睜不開了。”
“知道,羅副隊。”
張金釧乖巧應下。雖說他是主攻法醫昆蟲學的實習生,其實什麽活都得乾,絕不敢偷奸耍滑。祈銘眼裡揉不得沙子,投機取巧的人在法醫辦裡毫無立足之地。之前有具複雜刀傷的屍體,解剖結束後祈銘讓周禾縫合的時候順帶把傷口都縫上,有些傷口看著很淺周禾就沒管,等祈銘睡醒過來檢查工作,發現死者腿上的刀口還豁著,當場把周禾罵到靈魂出竅。
妥善對待死者是祈銘的一貫原則,除了不能修複李志超這樣嚴重的面部損傷,其他大部分該歸入殮師乾的活兒他都給替了。不單單是醫者仁心,面對死亡他有著旁人難以共情的敬畏,用羅家楠的話來說,就是該給活人留的情商全用死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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