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外面的水有點小,你去裡面的噴頭,那邊水壓高。”對方好心叮囑,“你頭髮長洗完不好乾吧?幫你借個吹風機?”
“謝謝,不用,帶了。”
長發是祈銘不愛在公共浴室洗澡的另一個原因,怕被誤會成女的。類似的事情雖然沒在浴室裡發生過,但是在出現場時發生過。那天的現場是個荒郊野外,大半夜黑漆漆的,照明全靠發電機。有個派出所的實習警過來找法醫收集信息,衝背向著自己的祈銘張嘴就是“大姐”,被狠瞪了一眼後到完事撤離現場再沒敢和他說一句話。
自己半瞎看不清別人,四舍五入相當於別人看不清自己了,這種時候祈銘不得不掩耳盜鈴一番。摸索著進了浴室,走到最頂頭的位置尋了個空位,可看不清冷熱水指示,一把擰下去,噴頭“噗”的噴出股冷水,當場激起一身寒栗。不過在解剖室衝冷水澡衝多了,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激一激正好驅散困勁兒。
旁邊衝澡的看他那噴頭噴出來的水一點熱氣不冒,伸手試了一下,詫異道:“祈老師,你怎麽洗冷水澡啊?”
“沒關系,我——”
後半句話還沒出口,祈銘模糊的視野中多了片肉色——人家好心幫他調水溫了。這種事迄今為止除了爸媽和養父之外,只有羅家楠幫他乾過,不由得整個人尷尬到渾身僵硬,直到水溫變暖,周身寒氣被驅散才生硬地擠出聲“謝謝”。
這位還是個話嘮,也不在乎祈銘出了浴室還能不能認得自己,一邊衝澡一邊嘻嘻哈哈扯起家常。祈銘無心應付,對方說的話一個字也沒往腦子裡進,耳邊隻盈滿嘩嘩的水聲。
一片氤氳之中,慵懶隨意忽的被外面急促的關櫃門聲和腳步聲打破,話嘮也不叨叨了,屏息凝神聽外面的響動。這時門口衝進來個人,大喊一聲:“刑偵!巡特!緊急集合!十分鍾出發!”
“出什麽事了?”
一片嘈雜中,祈銘聽旁邊的人喊了一嗓子。
來人匆匆應道:“嫌疑人持手/雷挾持人質,有警員被扣在嫌疑人的藏身處了!領導讓趕緊過去支援!”
心頭忽悠一跳,祈銘猝然回身,衝著聲音來源處追問:“誰被扣了?”
“我不知道具體情況,沒事,祈老師,你洗你的,上頭隻叫刑偵和特警過去。”
話雖如此,可祈銘哪還有心思衝熱水澡?今天去外面執行抓捕任務的,就他所知只有羅家楠他們一撥人,被扣的肯定是他認識的人,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可能性是羅家楠——越是危險那人越衝在前面。扯過浴巾往腰上一裹,他推開槅門便朝入口而去,吹頭什麽的也顧不上了,換好衣服就往停車場衝。然而由於他不是縣公安局的人,哪輛車都不肯載他,問了好幾個,終於有個刑偵隊的願意挪功夫給周毅林打電話請示,這才把他帶上車。
到現場已是裡三層外三層的人,整棟樓都被疏散空了,居民們全都在警戒帶外圍觀。沿著警戒帶停了一溜警車,新聞車也來了,遠處還有救護車待命。紅藍警燈交錯閃爍,在場的領導們個個急赤白臉,突如其來的驚變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奮力分開人群擠進去,祈銘見人就問羅家楠在哪,可沒人給他答案。終於,在一片腦瓜頂裡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衝過去急問:“陳隊,羅家楠呢?”
陳飛一愣,左右看看,反問:“誰帶你來的?”
“刑警隊的帶我過來的。”祈銘一看他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瞬間明白自己的預感恐已成真,頓覺一陣心慌:“他在上面?他在上面是不是!?”
“不是,祈老師,你先聽我說——”
陳飛一邊試圖安撫,一邊在心裡暗罵給祈銘帶到現場的人。半小時之前,派上去探消息的人通知他說,羅家楠被關在嫌疑人的藏身處了。本來已經安排好特警突入,結果又接到了羅家楠打來的電話,說金六一有手/雷,萬不可輕舉妄動,把房間外面的人都撤下去,同時疏散樓內居民,自己會盡力勸說嫌疑人繳械投降。
這電話是金六一讓他打的,陳飛一聽“手/雷”倆字腦瓜子轟的就炸了,回過神趕緊安排人手疏散大樓裡的居民。羅家楠說,手/雷保險已經拉開了,他現在無法動金六一,因為屋裡還有女人和孩子,必須確保他們的安全。秦枝是完全不知道金六一犯了殺頭的罪過,以為他就是來自己家裡住幾天,剛眼瞧著相好的要帶自己一起死,當場嚇得癱倒在地。
現在屋裡是個什麽情況,無人知曉,電話都快打爆了羅家楠也不接。大概率是沒法接,陳飛推測。另外還有個情況,羅家楠是帶著槍上去的,如果槍被金六一拿走,再加上顆手/雷,危險系數陡增,分毫之差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看祈銘也到了現場,他本就緊繃的血管更是突突直跳,萬一樓上真炸了,祈銘會成啥樣?
事實上此時此刻祈銘已經接近失控的邊緣,周圍一片嘈雜,可他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警匪對峙,身先士卒的那個最為危險,然而羅家楠總是義無反顧地衝在前面。那家夥是比英烈牆上掛著的運氣好,每每都能與死神擦身而過,但幸運女神能每一次都眷顧?魚死網破的情況還少?他夢見過在屍檢台上看到羅家楠,那種整個世界都坍塌的感覺,他不想在現實裡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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