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璟行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可花香味太重,手上沒擦掉,手帕倒沾得滿是香氣。
這味道實在難聞,想著還是玉蘭花好。長得好,味也好。
肖寧已經將車開到門口,聞璟行坐進車。朝楚江擺了擺手,正巧看到酒店門口站著的李謹,以及他旁邊的任姣。
兩人似乎在爭執什麽,李謹臉色有些不悅。
聞璟行微微眯起眼,自動門緩緩關上,貼著防窺膜的黑色玻璃隔開了窗外的世界。
肖寧回過頭問他:“老板,直接回聞家嗎?”
聞璟行收回視線,摸了摸頸間的領帶,“去阮迎那兒。”
阮迎新租的房子更靠近市中心,一層樓兩個住戶,他住靠窗戶那間。
聞璟行手裡提著兩盒剛出鍋的栗子糕,阮迎愛吃,記得有次他為了買這個排了一小時的隊。
本來人家都賣完準備關門了,聞璟行又多給了老板錢白是讓人開灶。
將近一個星期沒見,小情人肯定很想他。他都能想象出開門之後,阮迎看到自己時那雙黑亮得跟小梅花鹿似的眼睛。
聞璟行按了下門鈴,沒人開。
他皺起眉,又按了兩下,依舊沒人。
聞璟行伸手拍了拍門,叫了聲“阮迎”。
阮迎家的門沒開,旁邊的門倒是開了。鄰居探出半個身子,說:“他不在家,好像有事兒出遠門了。今天單元樓戶主開會,他就沒來。”
聞璟行對她說了聲謝謝,掏出手機給阮迎接了電話。
幾聲響鈴後,耳邊傳來溫軟的聲音:“聞先生?”
光是聽他的聲音,聞璟行這些天繃緊的神經松快不少,他聲音不自覺溫柔了些,“去哪了,怎麽不在家?”
“啊,聞先生是去找我了嗎?”阮迎小聲說了“抱歉”,“我這幾天請假回老家了。”
“回老家?”
聞璟行才意識到和阮迎在一起這麽長時間,從沒聽他提過有關家人的事。
“家裡出了什麽事情嗎?”
“沒。”阮迎聲音很輕,“爸媽忌日。”
肖寧靠在車上,按例等老板給他發消息後再回去。抬頭卻看到聞璟行從單元門出來,手裡還提著栗子糕。
他連忙上車,按開自動門,問:“阮先生不在家嗎?”
“嗯。”聞璟行坐上車,“他回老家了。”
“這樣啊,那我送您回去?”
聞璟行問他:“我明天有什麽工作安排嗎?”
這話問得有些突然,肖寧愣了愣,如實說:“公司倒是沒什麽事,就是晚上有個飯局。”
“推了。”
聞璟行拿出手機,給肖寧發了個地址,“給我訂張車票,要最早的。”
“好。”
地址是某市縣城鄉鎮上的一個村子,地方比較偏,八成沒有直達的火車,得中途轉長途汽車。
肖寧微微皺著眉,盯著這串地址。
他怎麽感覺這個地方有些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
長途汽車晃晃悠悠十幾個小時,終於在售票員的吆喝聲中停下了。
車門一打開,阮迎跑下去,蹲到路邊吐了個天昏地暗。本就沒吃什麽東西,這會兒只能吐出些水。
他擰開礦泉水漱完口,一手捧著剩下的半瓶水洗了洗臉。肌膚滲進絲絲涼意,緩適了胸口的悶痛。
有風吹過,樹葉窸窸窣窣混著六月早蟬的叫聲,一齊送到耳畔。
阮迎抬頭,當空的太陽照得他半睜著隻眼,頭上是枝繁葉茂的玉蘭樹冠,白花粉萼開得燦爛。
他輕閉上眼,深吸了一口玉蘭花的清香,沁人心肺,這才算是真正到了家。
阮迎沿著土路往村裡走,正迎上一位戴著草帽、扛著鋤頭的大爺,他眼眯成條縫,問:“玉蘭?”
被叫“玉蘭”的阮迎笑著打招呼:“王伯,是我。”
“回來了啊,哎喲,確實是到日子了。”他摘下草帽,笑得和藹:“晚上來我家吃,讓你大娘給你燉排骨。”
阮迎靦腆地笑,點點頭,“好,那就給您添麻煩了。”
“這孩子,客氣什麽......”
在一聲聲“玉蘭,回來了啊”,“玉蘭,這次住幾天呐”,“玉蘭,來我家吃飯”中,阮迎總算是到了家。
許久不回,門鎖生了鏽,擰了好幾遭才推開吱吱嘎嘎的門。
趁著太陽正高,阮迎把被子晾曬上。他拿起大門後的掃帚,掃了遍院子。
院子中央的磚頭凹陷下去一塊,以前這裡有棵直徑半米粗的冬棗樹。後來刨了去,留下個坑。
阮迎在這裡種過幾棵玉蘭樹,陸陸續續都死掉了。
玉蘭花瑩潔清麗,大概也不想在這種地方生長。後來乾脆什麽也不種了,鋪上了磚。
天剛暗,阮迎拿著散好的紙錢,提著上供的水果點心籃上路了。
墳地不遠,就在村後面的楊樹林裡。
阮迎跪在雙親的墳前,將貢品擺好,燒了紙錢。漫天飛舞的黑色灰燼,落在他的發隙間。
他垂著眼,看著滾滾燒起的火焰。心想他該對爸媽說些什麽,可什麽也說不出,他也幾乎記不起他們的相貌。
四歲時,因為家裡窮,買的是最便宜的瓦斯。在一個蟬喘雷乾的午後,煤氣罐爆炸。兩個人,被炸得拚不出一具完整的身體。
最後隻用一口短小粗糙的棺材,將夫妻倆短暫潦草的一生葬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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