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了?”方唐立刻迎過去。
葉飛流重重地皺著眉。
他在跳台上面把凌放從滑道扶出來,看凌放臉色蒼白,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立刻就想背著凌放下來的。
凌放非不讓他背,要自己走路,每一步都力求踏到實地,仿佛在倔強地確認什麽,但右腿明顯不太碰地。
到了電梯裡,凌放就已經把大部分重心依靠在葉飛流身上了。
葉飛流脫掉手套,摘掉凌放的頭盔,用手摸摸孩子的頭,這才發現,零下六度的天氣,凌放的劉海,濕透了。
烏黑的發絲狼狽凌亂,被汗浸透了劉海,發梢甚至已經開始結冰。
凌放硬撐到了這裡,已經因為強忍劇痛,消耗了大部分的體力。
他右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幸好葉飛流及時托住,然後半抱著他。
“馬上去醫院!”“我聯系老劉和司機……”“怎麽了這是?”人們的聲音亂糟糟,轟隆隆地響。
凌放覺得他的感知仿佛和周圍的環境隔開了一樣,疼到有些恍惚。
他本來以為,下跳台就好了。
現在下來了,卻還是不太好。
凌放連話都有些說不完整,他強忍著劇痛。
跳雪連身服是高密度纖維材質,不大透風透氣,運動員們都是裡面穿一層盡可能貼身的純棉打底。
凌放忍到連身服裡的背上都是冷汗,純棉打底的背心已經濕透了一次,冷嗖嗖地貼在背上。
感覺眼睛看東西都有些模糊,凌放咬緊了牙關,下意識抬頭,想看著葉飛流,告訴他的教練——
“我……疼……”
三個半小時後。
當地醫院的外科診室外,葉飛流拿著一份診斷報告,在醫院的休息長椅上找到凌放和方唐。
“檢查結果加急出來了你的膝蓋確實沒有任何問題。”
“……可能要找心理醫生了……”方唐一臉憂色地,看著葉飛流和凌放。
凌放沉默。
現在,膝蓋的那陣疼已經平息了,他的膝蓋好好的,活動自如,一切感覺也和平時一樣。
但是那一刻、和隨後將近二十分鍾裡,那無來由的尖銳的痛,實在是太真實了。
就像是骨頭被一次又一次地碾碎那麽痛,就是讓人寧可失去知覺以頭搶地、也不想再有感知那麽痛。
像是千萬條神經被架在火上灼燒那麽痛。
就像是,他前世傷的那次一樣。
做完全套檢查,繼續留在本地醫院意義不大。他們出院返回住處,這天晚上,凌放被安置在自己的酒店房間裡。
他已經一點都不疼了,但是,又真的很疲憊。
忍痛當真是很消耗體力的。
身體對疼痛的認知是一種警兆,容易激起各類應激反應,甚至包括毫不相乾的免疫系統的反應,長期忍痛對人體有很負面的影響,最嚴重可能引發休克昏迷。
凌放現在想想,他沒準寧可昏迷。
別看就那麽不到半小時的疼,清醒著承受,會恨不得把自己打暈過去。
他很累,腦子裡也想不了什麽。
剛滿17歲不久的少年,臉頰陷在柔軟的鵝毛枕頭裡,被裹著厚厚的棉被,昏昏沉沉睡去了。
剛入睡就開始做夢,沒有什麽具體情節的夢,就很累,感覺一直在逃亡一樣往前跑。
追趕他的是一團混沌的黑影,可能是疼痛,也可能,是死亡。
突然轉角處有了一面鏡子,奔跑的他,莫名又坐在了鏡子前,用那天看到尼諾一樣的姿勢,掀開身下的毯子——空的!
空的!
在噩夢裡,凌放在一陣暈眩和惶恐後,用理智安慰自己:“不會的,是夢、是夢……”
“是夢……”他喃喃自語著。他太累了,感受著來自睡眠不可抗拒而溫柔的拉扯,沉沉睡去。
葉飛流守著熟睡中還在被子裡掙動的小徒弟,拿著毛巾給他擦了擦汗。
他還把凌放姥姥給他織的那頂薩摩耶毛帽子,放在凌放手邊,希望這種舊物的氣息能讓他安穩些。
直到看著凌放安穩地睡著了,葉飛流才出門去隔壁房間。
就在隔壁房間裡,葉飛流跟他已經親如戰友的搭檔 、助理教練兼本次出國領隊的方唐,產生了倆人搭夥工作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執。
“必須向國內報備!而且明天標準台的比賽,凌放不能參加!”
他們仔細問了凌放的情況,雖然得到的回應不多,但非常懷疑這是PTSD。
雖然原因不明。
方唐甚至想,或許是因為那個法國孩子尼諾。
“尼諾的腿不是從膝蓋以下截肢了嗎?凌放可能就是太共情了所以產生了某種幻覺。之前在標準台出現的那些恍惚、茫然、興奮度多變等狀況,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共情能力強,看了些別人的案例就產生PTSD了?”
葉飛流很自責,“之前因為,他本人沒受過什麽傷,甚至在我印象裡,他連別的運動員受傷現場都沒當面瞧見過,再加上凌放的性格,我是真沒往這兒想過……”
“但是標準台其實不受太大影響,不是嗎?一路走來都這樣。”葉飛流反對方唐關於立即停賽的意見。
方唐克制地揉揉額頭:“老葉,如果這真是已經成了病症的PTSD的話,現在出現了幻覺疼痛,就表示非常嚴重,他不應該再在這裡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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