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度秋冷颼颼道:“你不覺得這些行程的目的地很眼熟麽?”
洪良章面露困惑,翻到第一張行程單,從頭再看。
表情從若有所思逐漸變為難以置信。
“這些……好像都是你去過的地方?”
虞度秋搖頭:“不光如此,他去的時間,和我的行程完全吻合。”
洪良章直瞪瞪地盯著資料,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這……他……”
“從他成年工作到現在,整整九年。”即便幾天前已經親自確認了這件事,此刻說出來,虞度秋仍覺荒謬,“我被一個人跟蹤監視了九年,居然一點兒沒察覺。”
黑暗中的窺視最令人恐懼的一刻,是被窺視者察覺的那一刻。
泳池裡,周毅正陪女兒練兩百米自由泳,婁保國一個加速衝到邊上,猛地一頭扎進泳池,掀起的巨浪將瘦小的周楊果直接衝到了岸邊。
周毅破口大罵:“搗什麽亂!小果明年中考體測要考游泳的!你一邊兒涼快去!”
洪良章被這聲罵喚回了神,往泳池裡飛快掃了眼,沒見著資料上的人:“小柏呢?跟他核實過嗎?未必是我們猜測的這樣。”
“他自己說漏嘴的,後來也沒瞞著,全告訴我了。”虞度秋隻覺頭疼,那晚似乎被店裡的空調吹得著涼了,此刻在大太陽下曬著也覺得冷。
“君悅那晚,不是他第一次混進人群接近我,他也記不清是第多少次了,本以為這次也不會被發現,沒想到我因為柏志明的事和二叔的意外注意到了他,他看我對他感興趣,同時也覺得我處境危險,就乾脆以為父報仇的理由留在我身邊,希望能保護我——這是他給我的解釋,我不知真假。”
這事已經足夠毛骨悚然,更離譜的是,說完這番話的男人還敢問:“你會趕我走嗎?”
虞度秋聞言,從漫長的怔忡中回神,終於意識到自己生平頭一回當了螳螂,被一隻自己視作玩物的黃雀窺伺了整整九年。
難怪如此了解他,難怪如此合心意,難怪說這份感情絕無僅有,難怪說習慣了總是遠遠看著他。
偏執倒也罷了,可這虛飾的熱情戀慕,去偽存真後,還剩幾分衷心?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有病態的垂涎。
更勿論,從頭至尾的隱瞞欺騙。
這條瘋狗,不僅想吃掉他,還想掌控他的一切,危險系數是史無前例的級別,一旦他放下戒心、防守松懈,結果可想而知。
最心有余悸的是,這條瘋狗差一點就成功了。
低垂的眼睫在臉上投下一圈陰翳,虞度秋壓抑住心中潛滋暗長的戾氣,深吸一口氣後抬眼,用當時所能表現出的最佳風度回復了他:“不會趕你走,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但你越過我的底線了,等案子塵埃落定了……你再滾。”
平日孤傲不訓的男人突然變了副模樣,安靜片刻後,低眉順眼地“嗯”了聲,拿起自己的筷子,繼續吃那半盤涼透了的蓋飯。
結帳時,虞度秋先站起來,卻被攔住了。
“我來。”柏朝擅自付了錢,一共也就四十多塊,還大言不慚地說,“我請你出來約會,應該是我買單。”
虞度秋不加掩飾地露出嘲諷:“以後請人約會別這麽寒酸。”
“存了點私心,想讓你更了解我。”柏朝很自然地伸手牽他,像來時那樣,“弄巧成拙了,抱歉,下次……還有下次嗎?”
虞度秋的手往高定西裝的褲袋裡一插,轉身推門,走出了這處與他格格不入的市井之地,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如果是真的……需要報警嗎?”洪良章也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拿不定主意。虞度秋花名在外,圖財圖色的絕不在少數,但每年花幾百萬雇的安保人員不是吃空餉的,從來沒讓誰得逞過,如今竟然有人能數度潛入且全身而退,這也就意味著,如果柏朝真想做點什麽,早已成功無數次了。
虞度秋也明白這個道理,手疲憊地一揮:“先放一放吧,現在他不是最要緊的。往好處想,起碼證明他確實沒害我的心思,而且身手不錯,眼下我正缺人,他能派上點用處,等事情都解決了再處理他。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
洪良章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細心聆聽:“哪點?”
虞度秋嘴唇翕動,喃喃自語:“只是親了他而已,後勁兒有這麽大嗎?念念不忘到現在……難道我喝醉後吻技會變得特別高超?”
“……”
洪良章六十多歲的人了,最近一次親人還是在孫子十歲的時候,算算也有十多年了,實在無法從吻技角度給出答案,搜腸刮肚片刻,道:“可能是因為,小柏是孤兒,缺少關愛,成長的過程中又飽受欺凌,所以遇上個願意跟他親近的,就難以忘懷了。這種感覺少爺你可能很難體會。”
虞度秋若有所思:“這麽解釋倒也合情合理……我能體會,誰沒陷入過泥沼呢,我也曾被人拉過一把,但那人是我臆想出來的。”
洪良章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都過去了,咱們少爺現在是越來越好了,就別去想以前的事了。回憶啊,是留給我們這些行將就木的老家夥的,你們年輕人,要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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