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振輕咳一聲,道:“和施家的婚事,是前兩天施夫人才突然聯系我們的,我和你姑姑也沒有故意瞞著你。”
“只是你這幾天都不著家,所以一直沒來得及跟你商量。我們也是為了你的將來做打算,你不要鬧脾氣耍性子,你姑姑確實是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
他說話處事向來比隋蘭若圓滑得多,外表也是很具有欺騙性的儒雅溫和,就連這番鬼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變得情真意切了起來。
可隋風何其了解這對夫婦的本性,這裡沒有外人,他不想再耐著性子陪他們表演,更不耐煩聽他們這漏洞百出的辯解,直入主題道:“野玫瑰,是什麽時候送出去的?”
何兆振頓時啞火了。
隋蘭若張開嘴,又閉上,如此反覆數次,才放低了聲音回答,不複剛剛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也沒多久。”
“你還小,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難,你姑父和表哥每天為了公司起早貪黑,忙得要命,都是為了華臻的生意。要是能搭上施家,華臻的發展不就能更上一層樓了嗎?”
“那東西固然貴重,但畢竟也已經是……遺物了,能發揮它的價值讓華臻更好,哥哥的在天之靈也會覺得欣慰的。”
說到最後,她竟然像是說服了自己一般,說起話來也越發地有底氣了。
隋風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
他想反駁說他當然知道做生意難,但華臻能有現在的規模和地位,全都是靠隋蘭澤傾盡心血的打拚。
自從隋蘭澤去世,何兆振接手華臻,華臻就始終在走下坡路,而何瑞程進入公司之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決策方式更是讓一切變得更加糟糕了。
他們打著為公司好的旗號,輕易地送出了野玫瑰,可是又換來了什麽?
不僅沒有換來施家的助力,反而換來了一場以他為籌碼和犧牲的聯姻。
可隋風最終還是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他太了解自己的這位親姑姑了。
無論她犯下什麽樣的錯誤,做出多麽違背良心的事情,她都能迅速找到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把一切都歸咎於其他人頭上,然後把這些拋在腦後,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本不應得的一切。
所以隋風沉默半晌,隻硬梆梆地丟下了一句:“這些話,你們自己相信麽?”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轉身,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再看身後那兩人臉上的表情到底是心虛還是憤怒。
這個房間他已經住了四年,可他還是沒有習慣這裡,甚至每次踏進房門,心底都會生出一股排斥的感覺來。
四年前,隋蘭若以他的臥室采光更好,更適合表姐何安怡養病為由,讓他從自己的臥室搬出來,住進了這間客房。
那是年紀尚幼的隋風第一次真正地意識到,他再也沒有自己的家了。
他當時既沒哭也沒鬧,甚至連一句抱怨都沒有,安靜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搬了下來。
客房的空間不像他從前的臥室那樣大,所以他的很多東西都只能收納在箱子裡,被堆放在角落,常年不見天日。
它們不見得有多名貴,甚至有的只是當時在街邊幾毛錢就能買到的小玩意兒,但隋風還是不願意丟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這些都是他的寶貝,證明他曾經擁有的美好回憶是真實存在過的寶貝。
隋風拿起床頭櫃上的相框,盯著上面笑容燦爛的一家三口看了半晌,突然將相框攬在胸前,輕聲念道:“爸,媽,對不起。”
沒能守護住你們留下來的東西,對不起。
讓所有人都在看我們家的笑話,對不起。
還沒能像你們所期待的那樣,像風一樣自由又恣意地生活,對不起。
他關上了房間的燈,將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只有將自己置身於這種徹底的黑暗之中,他才能產生一種爸爸媽媽還陪在自己身邊的幻覺,從而汲取一丁點少得可憐的安全感。
直到一片漆黑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一抹亮光,而後是歡快的鈴聲響起——
是他出門之前放在桌上的手機。
隋風剛接起電話,就迎來了一連串劈頭蓋臉的質問——
“隋小風!你幹嘛去了!怎麽不接我電話!你知不知道我這一晚上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還以為你出什麽事兒了,差點就要殺到你家門口了!”
對方的聲音中氣十足,態度堪稱惡劣,可隋風聽著聽著,卻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來,耐心地解釋道:“晚上被帶出門,禮服沒有口袋,所以就把手機放在房間裡了。”
禮服沒有口袋當然也可以帶手機,無論放在車裡還是拜托隋蘭若放在包裡都可以解決,但很顯然,隋風完全不會信任跟他同行的任何一個人。
榮令行敏銳地抓住了重點:“被?是你姑姑和姑父把你帶出門的?他們帶你幹什麽去了?肯定沒什麽好事兒!”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鑽過對方的被窩,穿過彼此的衣服,幼兒園時一起組織全班小朋友用杓子敲碗開音樂會,小學時互相給對方的製服上畫小王八被罰抄單詞,剛上初中就不想要家裡的司機接送了,突發奇想非要一起蹬自行車去學校。
結果還沒騎上馬路,榮令行就被一顆小石頭絆倒,摔了個四仰八叉,涕泗橫流。隋風被突然倒地的好友嚇了一跳,手忙腳亂調轉車頭,結果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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