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跟小滿在一起的緣故,他現在對“啞”字異常敏感,總能一眼就抓住,他伸手把那份文件抽出,看清了文件上的全稱──南城陽光聾啞學校公益捐贈協議。
這所學校正是小滿現在任職的學校,雖說李希維隻去過一次,但他之前接小滿下班,在學校門口等了那麽久,自然不會把名字也記錯。
李培原本正在看別的,抬眼看到李希維手裡的文件時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文件放下,你出去吧。”
李希維隨手翻了幾頁,就是普通的文件,沒什麽特別的,最後的一頁的簽署日期是半年前,他又翻了幾頁,把文件重新放在木桌上,“爸,這所學校,我之前怎麽沒聽您提過。”
“這樣的公益捐贈項目太多太多了,每年都有很多,我每一個都跟你提?”李培拿過文件,放進了抽屜裡。
“那小滿在這所學校工作的事,您是不是也知道?”
李培又從剛剛的抽屜裡抽出一份報紙,扔在桌子上,“我不光知道他在哪工作,我還知道他以前的事,說要一直在一起,卻連這個都不知道,你知道他以前會說話嗎?他曾經還拍攝過秋城貧困山區的少兒公益片,上過報紙,他以前不是啞巴。”
李希維著急的問:“那他為什麽,現在不說話了?”
他這話一問出口,就把剛剛拔高的誓言拉低了半截氣勢,聲音越來越小。
果然,只聽李培輕嗤一聲,“這個問題你現在居然來問我,人都不了解,你拿什麽說一直?”
李培說完,又把桌上的報紙往李希維身前推了推。
李希維拿起報紙,紙張已經泛黃,折痕處也裂開了幾條細縫,四個邊角處也磨得卷著邊,有的字已經看不太清了,顯然是很多年前的報紙了。
李希維看了眼報紙上的日期,1997年6月25日,果然很多年了,他用食指撚著報紙右下角,把報紙翻面攤開,第一版新聞佔幅面積很大,是一則貧困山區孩子的公益新聞,中間放著一張照片,上面很多孩子,看起來年紀都不大,每個孩子的皮膚都是常年日曬之後的黝黑。
最顯眼的孩子站在中間位置,他從第一眼就認出那是小滿,現在的縮小版,眼睛一模一樣,小滿看起來也就六七歲,很瘦,個子在一群孩子裡面並不突出,身上穿著看不出什麽顏色的粗麻布短衫,眼睛盯著鏡頭,眼神中透著迷茫,嘴角壓著,小動作跟現在都是一樣,一緊張,手指就會捏著褲縫來回摩挲。
李希維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一直看著小滿,最後照片上小滿的模樣慢慢擴大,變成現在的模樣,他看得眼酸,移開目光,大致掃了幾眼文字,除了介紹貧困山區的生活條件,孩子簡陋的學校,下面有一段對話是記者問小滿的,怪不得李培說小滿會說話,
記者:“小朋友,你今年幾歲,上學了嗎?”
小滿:“六歲,還沒上學。”
記者:“那你平時都會做些什麽呢?”
小滿:“跟姐姐一起,上山采藥。”
記者:“家裡還有什麽人嗎?”
小滿:“爸爸媽媽,還有姐姐。”
記者:“爸爸媽媽都是做什麽的?”
小滿:“爸爸種麥,媽媽腿瘸,在家,姐姐沒上學,也在家……”
……
李希維這才知道,原來小滿還有很多家人,小滿從沒跟他說過家人朋友,而他自己也沒問過。
李希維從李培辦公室出來時手裡還捏著那份舊報紙,離開老宅前他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間,找出以前不用的手機跟電話卡,充好電後看了下時間,想到外公那邊的時間剛好是白天,就給他打了一通電話,外公接的很快。
“小維,你那應該是凌晨吧,怎麽還不睡覺?”
“因為我想外公了,所以就給外公打電話了,”李希維說,“外公最近身體還好嗎?”
“外公身體棒得很,現在每天都會跑步,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自己,最近怎麽樣啊?”
李希維把手機調到外音,放在枕頭上,然後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兩條腿耷拉在床邊,說:“外公,我媽媽當年,到底是怎麽過世的?”
雖然李培已經跟他說了,但他還是想跟外公求證下,在他的記憶裡,媽媽是溫柔的,在她臉上的永遠都是笑容,她喜歡在後花園侍弄自己種的玫瑰花,喜歡自己親手給他們父子做飯,她愛自己的丈夫跟兒子,她那麽溫柔那麽好,李希維從沒把抑鬱症這個詞放在她身上過。
電話裡外公先是沉默了一會,後長長歎了口氣,語氣輕飄,好像在回憶,“小維是不是都知道了?”
李希維看著頭頂天花板上的燈,“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
外公年紀已經大了,說起話來很慢,“那時候你在醫院裡,還昏迷著,中間醒了一次,知道你媽媽去世的消息後又暈倒了,之後就一直發燒,還說胡話,兩次住進了重症監護,我嚇壞了,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發現你忘了很多事,所以你爸爸就說,不把你媽媽真正的死因告訴你,怕再刺激到你,所以我也同意了,當年的所有新聞報道,後面也都讓你爸爸撤下去了,現在也沒那麽好找了。”
外公說完了,李希維沉默了很長時間,外公又問他,“小維,你之前不是已經申請了我這裡的學校了嗎?你準備什麽時候過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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