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秒鍾很漫長,往前延伸是敲錘定音前,那些卑微如塵的夜晚,往後延伸是一片未知的黑色密林,葉淶站在中間地帶,恍惚間才想起這一秒之前的一切。
昨晚接了那通電話,最後是怎麽掛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後來是怎麽睡著的也不記得了。
晚上下了寧遠的節目,又跟寧遠吃了頓飯,剛一回來他就聽到院長房間裡一陣異常的響聲,窗戶沒拉窗簾,葉淶趴在玻璃上往裡一看,院長撐著胳膊半躺在地上,捂著胸口在咳嗽,邊咳邊痛苦地呼吸,嘴角還有血跡。
門從裡面反鎖,葉淶拿了塊磚頭把玻璃窗敲碎了鑽進去,動靜不小其他人都醒了。
他扶著院長走出來,剛準備去開車,盛明謙就來了。
盛明謙也看出了院長身體不適,快速關了車燈停好車,院門還關著,一隻手抓著鐵門欄杆站在外面,現在顧不上別的:“葉淶,你帶院長出來,我現在送你們去醫院。”
葉淶沒時間多想,他的車停在後門偏院裡,還要走一會兒才能到,直接扶著院長轉身往大門外走。
“麻煩盛導了。”葉淶開了門。
這是焦急之後的選擇,葉淶語氣疏離又客氣,盛明謙開了後座車門,幫忙扶著院長坐上去,余光在葉淶沒血色的臉上掃了一眼,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時微微蹙眉:“系好安全帶,我去前面開車。”
一路上車裡低氣壓環繞,盛明謙雙手握著方向盤,手指下的力度松松又緊緊,余光從後視鏡裡看向後排座椅。
院長閉著眼靠著座椅,說話有氣無力,看上去狀況不算好,葉淶一直在旁邊說話安慰她。
葉淶一直低著頭,整張臉都隱沒在暗夜裡,窗外的霓虹燈斷斷續續滑在他臉上,像是打翻的調色盤。
最近的醫院也不算近,現在不是談私人感情的時候,盛明謙專心開車,醫院門口停穩之後回頭:“你先帶著院長去急診,我去停車,馬上就過來。”
葉淶沒看他,點點頭啞聲說了謝,說完才發現自己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咽了口口水,沒再說話,扶著院長下車。
把院長推進急診室,葉淶跟醫生說了一遍院長基礎情況,護士又催著葉淶先去掛號繳費。
他剛剛出來的太急,沒戴帽子跟口罩,臉上沒有任何遮掩,雖然晚上來急診的人並不多,但他還是感受到了落在臉上的灼燒感,有人議論,也有人掏出手機對著他拍照。
葉淶快速掛號充錢,把衣領豎起來遮住下巴,拿著就診卡轉頭就走,使勁兒低著頭,不去看其他人。
一個黑影突然撞上他肩膀,葉淶被那陣大力推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後腰撞上旁邊的牆角,疼得他眼前一黑,後背貼著牆才站穩。
“抱歉……”
對方雖然是在道歉,語氣卻是不加掩飾的譏諷,說完,那人用力捏了下手裡剛拆開的牛奶盒,裡面冰涼的牛奶噴了葉淶滿頭滿臉。
葉淶閉上眼驚呼一聲,雖然一直低著頭,但腦後濺上去的白色液體一下子就流到了底,很快濕透了他的衣領,順著脖頸往身體裡淌。
有護士聽到這邊的衝撞聲跑過來看,給葉淶遞了張紙巾:“你沒事吧?”
“謝謝。”葉淶慌亂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跟眼皮上的奶漬,勉強睜開眼,紙巾已經濕了,他又擦了擦頭髮。
剛剛撞他的人早就走遠了,葉淶甚至沒分辨出那人到底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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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裡盛明謙正在跟醫生說話,醫生已經做了初步檢查,院長病情惡化,需要住院。
盛明謙聽到身後細弱的腳步聲,一回頭就撞上葉淶濕紅的眼,葉淶看上去很狼狽,頭髮跟臉頰上還有殘留的白色的液體。
“你怎麽了?”盛明謙問,短短幾分鍾,就成了這副模樣。
“不小心撞到人了,牛奶灑了。”葉淶撿不要緊的說,走到床邊,“醫生,我媽媽怎麽樣了?”
“目前推測是惡化了,還需要腫瘤科的進一步檢查,先住院吧。”
盛明謙跟著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住院手續都辦妥了,已經是後半夜了。
護士給院長掛了水,院長躺下之後沒一會兒就因為體力不支睡著了,床頭的醫療監測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音。
葉淶坐在病床邊,麻木的身體跟大腦重新啟動,晚上的事在眼前旋轉一圈。
在寧遠的訪談裡,他還在用力演戲,說了幾句他跟盛明謙這五年的關系跟離婚的原因。
因戲生情,結婚五年,感情不合所以選擇分開,和平分手,祝福你我,以後他們還是朋友。
沒一句是實話。
不是因戲生情,是他威脅的,不是結婚,是協議結婚,感情不合倒是真的,但不是主要原因,和平分手?顯然並不和平,以後還能做朋友嗎?怎麽做呢?他們又是站在什麽方向跟位置上的朋友?
十年時間,原本已經注定了的平靜無波的結局,現在又被他攪成一池渾水,自曝離婚,成了全網黑,醜陋不堪。
談何朋友?
想到這些,剛剛頭髮上的牛奶流淌過的痕跡,像被刀尖劃過,所到之處的皮膚無一幸免,皮開肉綻。
感覺到盛明謙視線壓下來的重量,綻開的皮肉開始隱隱作痛。
撞他的那人,很明顯是故意的。
這可能就是佔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出現的反噬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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