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國際刑警派了數不清的臥底,他知道他們是什麽下場。沒有人比“沉金”的成員更清楚“沉金”的殘忍。
可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洗清了身為“沉金”成員的罪孽,他可以回到從未踏足過的故鄉,有身份,有朋友,成為一個普通人。
巨大的誘惑讓他難以頃刻做出反應和抉擇。
尹寒山又換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沒關系,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就像一個甜蜜的咒語,它捆縛在了柏嶺雪的血脈裡。
聽到這裡,凌獵已經描繪出大致的後來,甚至還有一瞬間湧出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測——阿雪到現在,仍是亦正亦邪,他身上背負著某個責任。
“你……成了尹寒山的線人?”
“咚”一聲,柏嶺雪將手上把玩著的手術剪刀丟進不鏽鋼盤裡,這聲音極其清脆,像是敲碎了一段不真實的,卻又如水晶般存在過的時光。
“沒有。我有來日方長,他卻沒有。”
尹寒山並沒有受多重的傷,但他在體力恢復之後沒有立即離開,像是被山裡的景色迷住了。
柏嶺雪也沒走,每天找點東西回來喂飽兩人的肚子。
有一天,柏嶺雪沒忍住問:“你為什麽還在?”
尹寒山不正經地笑道:“你不也沒走嗎?”
柏嶺雪皺著眉,“我又不是警察,我想待多久待多久。”
“警察也有假期,我好不容易爭取來年假,還沒玩夠,才不回去。”
柏嶺雪覺得這人好奇怪,他接觸過很多國家的警察,沒有哪一個像他這樣,吊兒郎當的,還滿嘴跑火車。這人真的是警察嗎?會不會是人販子,想把自己騙走賣掉?
“哈哈哈哈——”尹寒山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出來了,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是高估了我還是低估了你?你比我高,堂堂‘沉金’的殺手,我還能把你賣了?”
“沒見過你這樣的警察。”
“我這樣不挺好的?哎小朋友,前幾天說的那事兒你考慮好了沒?給不給我當線人?”
柏嶺雪沉下臉,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還有,你不要叫我小朋友,我成年了,我是殺手。”
尹寒山又笑得前仰後合。
柏嶺雪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比尹寒山還愛笑的人。晚上一同躺在一間屋子時,他想,如果能一直這麽生活下去也挺好的。
他不會當殺手了,也不去奢望當什麽普通人,就定居在這裡,有尹寒山每天講笑話給他聽。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時,他感到一陣驚心。
他回到這裡是為了逃走,遇到的警察卻要把他推回那至深的黑暗,他要用自己的命來換取將來的自由。多壞的警察,他居然還想和他一直生活在這裡。
睡著之前,他想,那就把這當做一個夢吧。在夢裡,有不敢奢望的平凡和快樂。
是夢,所以有醒來的一刻,這一刻還來得特別快。
在認識的第九天,尹寒山收拾起行囊,柏嶺雪緊張地問:“你要回去了嗎?”
尹寒山在鏡子前剃幾天都沒剃的胡子,“是啊,要回去上班了。”
“你,你不是個不守紀律的警察嗎!”
“嘿!瞎說什麽!”尹寒山在柏嶺雪額頭上敲了下,“天底下就沒有比我更守紀律的警察了。”
柏嶺雪急了,“可我還沒有下好決心,我……”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軟弱,可是他明明可以逃走了,他真的很害怕回到“沉金”。
他以為尹寒山會像之前很多次一樣嘲笑他,尹寒山寬大的手掌卻按在他頭上,揉了揉,又拍了拍。
“如果是我,我也會像你這樣猶豫吧。”
柏嶺雪一愣,不知尹寒山為何會突然變得溫柔。
“軟弱不可恥,不想為別人冒生命之險也不可恥。”尹寒山的笑容帶著寬容的意味,“如果你今後想通了,願意做我的線人,隨時歡迎。”
柏嶺雪追出去,喊道:“尹寒山!”
尹寒山停下腳步,回頭,身後是望不到盡頭的萬裡河山。
“沒禮貌。”尹寒山笑著說。
“你不抓我嗎?”柏嶺雪急切地說:“我是‘沉金’的人,你不抓我回去嗎!”
“我說過,我是出來旅行,沒有執行任務。”尹寒山頓了頓,又道:“而且也許不久之後,你就從‘沉金’的人,變成了我的線人。”
柏嶺雪還想說什麽,但他心裡堵得慌。那一刻,他甚至願意被尹寒山抓回去,坐牢都可以。
尹寒山最後對他揮揮手,挺拔的身體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視中,融入了那片河山。
天黑了,柏嶺雪坐在屋子前,看著天上的繁星,聽著松林裡偶爾傳出的寂靜的聲響,回頭看看屋子裡,裡面不再有尹寒山煩人的笑聲。
那個男人來得突然,離開得也突然,冒冒失失地在他心裡丟下一枚種子,卻不管種子的生長。
他原本可以逃回故土,混三教九流的道,當一個能潛藏在社會規則裡的壞人。
但現在他不能回去了,一旦他這樣想,尹寒山的話就在他腦中響起——做我的線人,將來堂堂正正地做一個普通人。
這簡直是有生以來得到的最美味的蛋糕,它代表著祝福與光明。
他走向來時的黑暗,目光變得堅定,他忽然覺得,能夠成為尹寒山說的普通人,那麽就算生命在明天就將終結,也沒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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