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她太不甘心,她不願意就這麽死去。憑什麽那些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她?憑什麽被傷害的人要選擇死亡?憑什麽那些人可以嘻嘻哈哈地去傷害另一個她?
她想站起來,治好病。
然後,報復。
報復這個世界,報復這個社會,用他們賦予她的方式。
她強打精神,來到榕美,打算用所有積蓄來治療自己的病。起初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最深層次的恨是什麽,她告訴周醫生她最恨的是落井下石的丈夫。
後來,當她看了許多相關的書籍,漸漸成了自己的醫生後,她才明白,她真正恨的並不是丈夫,那樣的人根本都不配讓她惦記。
可這時,她已經習慣了在周醫生面前隱藏真正的自己,周醫生還很滿意,因為她看上去像是走出來了,他治好了她的病。
她從來就沒有好,她只是用仇恨塑造了另一個自己。
復仇的路徑在她混亂的頭腦裡漸漸成型,如何殺死一個人呢?當然是挑起他內心最大的傷痛。
她的第一個“實驗品”就是潘君舒,這女人家庭不幸,和她很像,她輕易就走入了潘君舒心中。潘君舒最害怕的是什麽?是丈夫不愛她這件事被外人發現。為了粉飾太平,她寧可對丈夫外面的女人低三下四。
醫生給潘君舒做了一個周密的治療計劃,但孫鏡總是在一些關鍵節點接近潘君舒,刺激她去設想婚姻破裂、她被當眾扒掉華麗的皮囊,展示出丈夫出軌的虱子。
所以潘君舒的治療始終沒有太大進展,孫鏡還鼓勵潘君舒去見丈夫和子女,但他們每一次都會給與她最寒心的尖刀。
這個女人撐不了多久就要自殺了。孫鏡滿意地尋找下一個目標。
這次她盯上的是牟應,牟應是個設計師,她看過牟應的作品,老實說,欣賞不來。牟應因為才華不被人欣賞而痛苦,她要做的就是加深這種痛苦。
但她沒想到的是,牟應居然很會利用那種黑暗陰沉的情緒,不僅沒有被痛苦打倒,反而將扭曲、偏執當做養料,創作出了較之早前更受歡迎的作品。
孫鏡有些意外,轉而利用牟應的亢奮,讓牟應服下超劑量的藥物,牟應因此長期處在過於愉悅的情緒中。要釋放這種情緒,就需要乾出某些事。
孫鏡再次激發牟應,讓她明白,她的天賦來自於別人的恐懼,她的那些作品全是恐懼的具象化。牟應開始在住院樓裡裝鬼,以鬼的視角來睥睨那些生病的人。
最無辜的是江雲朵,她成了牟應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受害者。牟應嚇唬她的過程與牟應遺書中一致,而後來牟應自殺,則是孫鏡的故意引導和藥物刺激。
“小應,那個無辜的女孩被你嚇死了,你不內疚嗎?”
“她是個很有前途的運動員,出生貧寒,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成就,只要她治好了病,就可以回到賽場,是你了斷了她的生命。”
“小應,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負責了嗎?”
那時牟應早已被藥物控制,並不認為給江雲朵抵命是件不得了的事,持久的亢奮令她異常疲憊,她清醒又神志不清地留下遺書,像孫鏡說的那樣,用性命來為江雲朵負責。
孫鏡承認,牟應嚇死江雲朵是個意外,因為這個意外,牟應才必須死。因為警方早晚會查到是牟應裝神弄鬼,她沒有把握牟應不對警方吐露她們的對話。
至於陳帝,那是另一個意外,她起初根本沒有將陳帝當做目標。是陳帝主動要求她成為自己的康復學者。
“坦白說,我不擅長應付男性。”孫鏡說:“我對他們有種天然的畏懼。我前夫、‘沙山之王’,還有職場上遇到的位高權重的人,很多都是男人,我……”
孫鏡停下來,苦笑道:“我只會對付比我更弱小的同性。”
但是陳帝送上門來,她又怎麽會放過?她了解到陳帝是因為工作遭受打擊,心理出現問題,才住進來,她並不知道陳帝惹到的是“沙王之王”,陳帝也從來沒有說過。
陳帝偶爾會問她是因為什麽住院,後來又是如何康復,她隻說了很表皮的經過,見陳帝似乎很有興趣,便對這個男人更加鄙夷。
陳帝的問題出在對合夥人、妻子的內疚上,他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公司,覺得是自己能力還不夠,所以妻子才不得不像個男人一般在外工作。
在孫鏡眼中,這種自以為是的“聖父”最容易“攻略”,她只需要加深陳帝的想法就行。她、醫生就像在陳帝面前搭一座通天的積木,等到塔頂破開雲層,陳帝就能看見曙光。可是醫生搭上去多少,她就拆掉多少,還要指給陳帝看——你看,努力其實只是無用功,你的想法沒錯,是醫生還不夠了解你。
她的目的就是將陳帝推向死亡,陳帝被接回家之後,失去醫生的幫助,積木轟然倒塌,在那個無人關照的夜裡終於選擇結束生命。
她又成功了。
只是到現在,她才知道,她害死的是自己的“朋友”。她曾經渴望用電影來交友,她恨沒有人為自己發聲,她怎麽都想不到陳帝之所以接近她,是作為“朋友”,關心她是否真的從那場劫難中重新站起來。
孫鏡在講述中泣不成聲,“如果我早些認識他,如果我知道……”
如果她知道,還有一個人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支持她,為了她而失去重要的工作,也許在她頭上籠罩多年的陰霾會散去,僅僅是一個人的關懷也可以像一隻手,將她真正拉出那片泥沼,而她也可以治好陳帝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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