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獵笑道:“謝謝您幫我們控制住了嫌疑人。”
上車後,季諾城沉默地看著窗外, 經過雪柊埡口時,卻忽然直起腰背。特警們還在那裡搜索,季諾城神情非常焦慮。凌獵看了他一會兒, 問:“你在看什麽?”
小歷會意, 將車速放得很慢。
經過一個懸崖時, 季諾城忽然收回視線, 不敢再看,但也不敢看凌獵,“我……沒,沒看什麽。”
“我們在這裡尋找你的妻子周芸。”凌獵說得很直白,“你沒有什麽想說的?”
季諾城猛然轉過頭,嘴唇發抖。
凌獵讓小歷停車,推開車門,狂風帶著寒意洶湧卷進來,季諾城下意識縮起肩膀。
“是那裡嗎?”凌獵說:“她就在那個懸崖下面?”
季諾城眼睛紅了,“沒有,沒有,我沒有害她。”
凌獵等了等,“行吧,我只是替季隊長出差,你想交待我還不想聽。等回到夏榕市,你再跟他坦白吧。”
季諾城忽然捉住凌獵的手臂。凌獵看看手臂,又將視線轉向那張普通的臉,“嗯?”
“周芸掉下去了,但不關我的事,我沒有殺人。”
凌獵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將他的手撥開,“季老板,我沒有審訊你的資格,還是等見到季隊長再說吧。”
說完,凌獵便下車朝最近的特警跑去,指著讓季諾城反應失常的懸崖說:“應該是這個地方,安全繩給我,我下去。”
西部高原的懸崖比楓意山的懸崖難爬得多,特警們不了解凌獵,不敢讓他下去,商議之後,由一名特警陪同,萬一有個閃失,兩人還能互相照應一下。
懸崖很深,特警們很謹慎,單是下降就花了接近半個小時。
根據懸崖的高度估算墜落距離,凌獵趟過爛泥凍土,找到了一些還算“新鮮”的屍體碎塊。
崖底氣溫很低,屍體還未腐爛,但因為高墜,部分肢體已經分開,特警有些受不了,面色發白。凌獵獨自完成現場拍照、收集,然後將分別裝好的肢體捆上安全繩,讓上面的人拉了回去。
看見屍體被拉上懸崖的一刻,季諾城抖得如篩糠。凌獵消毒之後再回到車中,狹窄的空間裡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凌獵當著季諾城的面給季沉蛟打電話,“季隊長,人控制住了,但傷了條腿。”
季沉蛟問:“嚴重嗎?”
凌獵看看後視鏡,“還行,村民給他處理過了。還有一件事,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我們在懸崖下找到一具女屍,馬上帶回來做解剖。”
這次,季沉蛟沉默了很長時間,車裡也安靜得只聽得見呼吸聲。
“知道了。”季沉蛟終於開口,“辛苦。”
凌獵此時也不想多說話。他本來以為這就是一次簡單的外勤,比之他過去執行過的任務可以說毫無難度。但打從見到季諾城,他就感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看得出季沉蛟很在意這段親情,季沉蛟的品格深受這對夫妻的影響。可季諾城卻是這麽一個普通、懦弱、惡毒的人。
他為季沉蛟感到惋惜,隱約還察覺到一絲心痛。當他們回到夏榕市,季沉蛟怎麽面對這個瘸了腿的養父,和七零八落的養母?
他還記得在季沉蛟家裡打遊戲的時候,季沉蛟說這套房子是養父母買的,在他還在實習的時候,就給他準備好了房子,讓他能在夏榕市有個屬於自己的落腳處,不用操心房子,踏實工作就好。
聽上去那麽好的養父母,為什麽有這樣邪惡的一面呢?就連領養季沉蛟,也有險惡的目的。
因為時間太晚,重案隊還得在西雲縣停留一晚。“社牛”老板請凌獵吃烤牛肉,凌獵提不起興致,老板還傷心了一把,第二天重案隊出發時,他硬給凌獵塞了一袋比石頭還硬的風乾牛肉。
屍體走特殊通道運到夏榕市,安巡拚湊時,季沉蛟就站在一旁。凌獵沒有遺漏任何一塊,安巡點點頭,確認沒有缺失。
季沉蛟看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沉默無言。
他似乎並不是特別悲傷,只是覺得心裡好像被挖去了一塊。過去二十年的溫馨和睦都是假的。他還是那個被遺棄在福利院,孤單活著的人。領養是假象,關愛也是假象,他是一個名為贖罪的工具。
但眼眶竟然發熱起來,視線也漸漸模糊。耳畔響起周芸溫和的聲音,叮囑他偶爾給自己煲個湯,不要總是在外面吃。
有一年冬天,他因為工作無法回家,周芸和季諾城一起來夏榕市陪他過除夕。那天他記得很清楚,大家都要回家吃年夜飯了,而他告訴過養父母別來,回到家,卻意外看見燈光明亮,廚房傳來飯菜的香味,周芸甚至還給他準備了紅包。他們的自作主張在那一刻,讓他感到驚喜和家的溫暖。
他揚起臉,讓淚意消下去。安巡注意到他的反常,“隊長?”
季沉蛟搖搖頭,“我先出去一會兒。”
走廊上,凌獵抱臂靠著牆,見季沉蛟出來,就站直,然後張開雙手。
季沉蛟不語。
凌獵走過去,抱住季沉蛟,在他背上輕拍。長這麽大,凌獵也沒安慰過誰,季沉蛟看上去似乎不需要他安慰,發生這麽大的事,不僅沒情緒崩潰,還在從容地指揮調查。但他就是想抱一下季沉蛟。
季沉蛟緊繃著的肩背竟是松了下來,下一刻,他低下頭,埋在凌獵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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