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景文頭懸梁錐刺股地猛攻語文。
蘭江市去年的模擬卷上,是一道半命題作文:大海由無數朵浪花組成,沙漠由無數顆沙礫組成,浪花和沙礫是人間過客,也是構成人間的重要元素。請以此為主題,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作文。
這種題目可發散的角度很多,家國情懷、社會現狀、親情愛情,都被囊括其中。
景文咬了咬筆杆,第一次愉快地寫下讓他頭疼的作文。
標題:《寧栩》
題記:百年之後你會發現,我是所有浪花裡面,最愛你的那一朵。
——景文
狗屁不通,胸無點墨。
但,就是想寫。
因為寧栩本就是他的命題作文。
*
高考前的一百天,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每一張試卷,每一道題目,每一次熬夜,都像烏龜爬過後留下的濕漉漉的痕跡,很慢很慢地印在每個人心裡,直到多年後還會記得那段挑燈夜戰的時光。
可“100”這個數字,或許昨天還寫在黑板上,轉瞬間就變成了“1”。
這一百天全班最大的黑馬,當非景文莫屬,他理科本來就不差,認真學習後很快追到了年級單科前列,唯一稍微薄弱的是語文和英語,於是下了死功夫學,每天不搞到凌晨兩點不睡覺。
衝刺階段那會兒,他早上五點就拿著書去天台晨讀,算下來一天連午覺也就睡四個小時而已,黑眼圈大得快要掉下來,連張麗莉看著都覺得瘮得慌。
因為景文這麽玩命地學,張麗莉惴惴不安地悄悄去問他小姨,他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張明敏笑而不語,隻說是孩子可能突然開竅了,事實上根據她猜測,景文喜歡的那個“女生”成績應該很好,她留意了一段時間,愣是沒找到一個懷疑對象。
從開春到初夏,天台的夜空見證了無數個努力的夜晚。
寧栩經常會陪他一起打燈看書,幫他抽背默寫,期間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一次又一次的沮喪,分數有過瓶頸期,壓力大到兩人都相對無言,好在漸漸都調整了過來。
景文第一次遇到瓶頸,語文分數卡在那裡死活上不去,他難受得在天台灌了兩罐啤酒。
寧栩雙腿懸空坐在台子上,問他:“壓力大嗎?”
他難得沉默著點頭:“大。”
事到如今,他們都心知肚明,景文想和他考上同一所學校,但兩人誰都沒有主動開口挑明過這件事,也許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景文手指發力把易拉罐捏癟,忽然就有點傷感:“我要是前兩年沒荒廢就好了,現在才知道後悔,是不是太遲了點?”
寧栩搖了搖頭:“不遲,我們還有五十多天呢。”
他用的是“我們”,而不是“你”,這讓景文的表情微微松動。
下一秒,寧栩張開雙臂:“據說擁抱30秒能減輕32%的壓力,我給你抱一下好不好?”
景文一愣,隨即眼眶有些發紅,二話不說上前將他擁入懷中。
龍沙寶石靜悄悄地開放,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下透著溫潤的色澤。花架下,兩個少年依偎在一起,默默地用體溫溫暖著彼此。
越到最後關頭,班上的緊張氛圍反而越稀釋了。
最後一天時,錢揚還是像往常一樣走進教室帶早讀。
大家都比平日裡安靜很多,連最鬧的那幾個都不怎麽說話了,班長開始挨個分發準考證,錢揚在講台上重複強調各種考試注意事項,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
寧栩看了看窗外陪伴他一年多的水杉,葉片又抽出了新綠的芽,上一個夏天過去,這個夏天又來了。
好像一成不變,又好像很多地方都變了。
他轉過頭,對上景文看了他一整個夏天的目光。
好在,這個變化是最好的,他不禁笑了起來。
高考那三天,連續不斷下雨,蘭江市被浸泡在濕噠噠的空氣中,連緊張時呼出的氣體都帶著水汽。
大家匆匆考完試,匆匆回到班上收拾東西,最終連一聲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寧栩他們幾個是最晚到班級的,因為那輛車在路上堵了一會兒,齊浩洋環視著空蕩蕩的教室,心裡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惆悵。
“哥幾個,晚上喝一場?”他轉向景文問道。
景文考得不錯,但這段時間大大小小幾十次大考小考,已經讓他學會了淡定。
“去嗎?”他轉著本子問寧栩。
寧栩點頭,他回齊浩洋:“那去。”
卓楠和盧思思從後門走進來:“加上我們兩個,我們也想去。”
李裘、班長和小胖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起一起,書都扔了吧,還背書包幹嘛。”
“別啊,扔了多可惜,可以賣給收廢品的。”
“我要留給我弟弟,讓他繼承一下我的筆記。”
眾人有說有笑地走出去,寂寥的氣氛被衝淡了許多,剛到門口,王嵩走了過來。
他跟三班的人不太熟,略微不好意思地問寧栩:“聚餐嗎?能不能加我一個?”
景文搭著寧栩的肩膀,大方衝他招手:“走走走,叫上你兄弟,人多熱鬧點。”
那天最後一次聚餐來了不少人,大家或是朋友,或有積怨,最終都盛在了酒裡。
欲買桂花同載酒,相逢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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