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在秦一諾高燒不退時守在身邊寸步不離,是她在秦乾轉來秦一諾學校後打電話罵秦暉不著調,勒令他必須給秦乾轉學,是她放著豪宅不住,給在讀高中的秦一諾陪讀。
秦一諾的父母不曾盡過撫養義務,但奶奶替他們做到了。
秦一諾的人生中,奶奶是唯一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當著秦一諾的面時,對沈鈞好上天,把他當眼珠子疼,背著秦一諾時,又成了另一幅面孔。
她去世的前兩天,借口夢到秦一諾的爺爺,要秦一諾去給爺爺上香,一來一回得大半天。秦一諾走後,她坐在輪椅上,叫人推著離開了療養院,來到了與療養院相去不遠的古堡。
就在這個房間,沈鈞靜靜地等著她。
房間門推開,兩人對視,因為沈開的事,兩人的關系降到了冰點,沈鈞主動打過招呼後,便沉默不說話。
癌症晚期,奶奶說話的聲音很小,總是“呼哧呼哧”,像破舊的老風箱在艱難運轉。
“鈞鈞……”奶奶喊。
沈鈞心裡古井無波,秦家已經在準備後事了,奶奶在彌留之際提出要見他,必然不是因為好事。
“我快死了。”奶奶說。
沈鈞喉頭動了動,即便他和奶奶的關系已經無法挽回,但聽到這句話,沈鈞還是有些難過。在發現沈鈞和秦一諾在一起之前,奶奶曾經真心地對沈鈞好過。
做飯總是選沈鈞愛吃的,給秦一諾送餐時給沈鈞也帶一份;給秦一諾買衣服時,會比照著兩人的身形,給沈鈞買同款,美其名曰好朋友裝;家裡的床沈鈞睡完渾身疼,第二天就給他換個新床;知道他不想回去面對後媽,主動留他在家裡住著,給他安置床和書桌……
沈鈞在秦一諾家住了高二高三兩年,很長一段時間別人都以為奶奶是他親奶奶。
沈鈞鼻腔酸澀,輕輕說:“別說不吉利的話,現在醫學發達,你會好的。”
“別說好聽話哄我這老婆子了。”奶奶臉上不見即將死亡的悲傷,人一旦上了年紀,對很多事便想得比較開了。
“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想求你。”奶奶說。
沈鈞低聲說:“如果是想勸我和秦一諾分手,那就算了,我不會同意的。”
“諾諾家裡的事,”奶奶問:“你了解多少?”
沈鈞把腦海中關於秦家的記憶全部翻了出來,拚拚湊湊,大體上的認知是個古板封建不應當出現在21世紀的神奇家族,保留著族譜族長之類的稀罕玩意兒,各個對秦家的財產虎視眈眈,恨不能生吞活剝了秦一諾。
“你想的都很對。”奶奶說,“是想生吞活剝。”
“你也知道,我不同意你們兩個在一起。”奶奶說。
沈鈞輕輕“嗯”了一聲,不僅不同意,反對的手段還很激烈。
“我七十幾的人了,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同性戀也見過不少,我的態度一直是:同性戀的不是我兒子或者諾諾,那就隨意,尊重,祝福,與我無關,但如果是我兒子或者諾諾……”
沈鈞安靜地聽她說。
“諾諾因為你,離開了秦家,不要秦家的財產,你們可能覺得這是偉大的愛情,在我看來這是愚蠢。”奶奶說:“人年少輕狂時總以為自己的愛情很可貴,其實不過是荷爾蒙作祟的結果,一時衝動,激情上腦,似乎為了對方放棄一切可歌可泣。”
“其實等過個十年八年的,激情退卻,戀愛感變成家人感,等他的私生子兄弟們借著他爸的東風,扶搖直上,各個身價不菲,當著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而諾諾白手起家還在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掛心,他未來怎麽會不後悔?”
沈鈞道:“他是個成年人,有成熟的思維,理智的大腦,他深思熟慮做出的決定,我完全尊重他,不干涉他的決定。”
“奶奶,你說你愛他,可你連尊重他的選擇都做不到。”沈鈞問:“為什麽一定要一廂情願地將您的想法加注在秦一諾身上呢?他是個完整的人,是個獨立的個體,他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為什麽不聽聽他的意願呢?”
奶奶對這話完全免疫,“你是既得利益者,你當然尊重他的選擇。你和我談要尊重諾諾的決定,沒什麽意思。你我如果處境互換,我也可以輕飄飄地說,我尊重他的決定。”
“諾諾對你很好。”奶奶道。
沈鈞頷首,確實,比起他出生後沒多久就消失不見的媽,以及娶了後媽還有了兩個孩子的爹,秦一諾算得上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他為你考慮過很多,”奶奶哀求:“你就不能為他考慮一次麽?”
沈鈞沉默。
他要怎麽做才算為秦一諾考慮呢?難道非要遂了他們的意見,和秦一諾分手,才算為秦一諾考慮麽?為什麽他和秦一諾在一起,秦家人人都是一副秦一諾完了的態度,沈鈞自認自己也不是什麽深坑,秦一諾和他在一起,怎麽就算掉坑了呢?
“奶奶,或許你覺得他和我在一起,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你怎麽知道他不高興呢?選我還是選秦家,他既然做出了選擇,足以證明在他心裡我更重要。既然如此,你怎麽確定更重要的我離開,他不會更難過呢?”
“你都不曾問過他,這就是你的愛麽?”沈鈞一針見血:“你不覺得這更像自我感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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