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暗暗地用怪異的、微妙的、嫌棄的、鄙夷的眼神瞅楊複。
不敢光明正大地瞅,怕楊複發瘋。
瞧那鐮刀,磨得雪亮。
家裡和楊複家挨著的王三嬸子壓力特別大。
她好多次偷偷地跟大家說,這個瘋孩子總是大半夜坐在院裡磨刀,啥刀都磨,把家裡能磨的刀鋒都磨得反光,不知道想幹啥,一聲一聲噌噌的,她家聽得清清楚楚,全家都連著做噩夢,晚上睡覺都反鎖門。
畢竟,楊複曾經真的持柴刀砍過她家院子的大木門。
她男人被嚇得往地窖裡竄。
楊複走遠了十來步,身後的聲音漸漸恢復了。
不過,他剛被她們發現前,已經聽到了幾耳朵。
她們在討論新到村兒裡的一個小孩兒,黎川。
黎明的黎,山川的川。
好名字。
楊複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又是黎明又是山川,很貼近大自然,很純天然。
楊複的家鄉在大平原上,沒有山,非常平,連個稍微高點的土坡都少見。
但他在電視上看到過山,很漂亮。
黎明時候的山,肯定有霧,霧蒙蒙的山,跟畫兒似的。
那群八婆還說,這個叫黎川的小孩兒長得很漂亮。
當然,她們原話是說:長得跟他媽似的,是個小狐狸精。
狐狸精,肯定是非常漂亮的。楊複心道。
封神榜裡的妖妃妲己就是狐狸精,特漂亮,紂王都為她亡國了。
楊複看電視的時候,一直覺得紂王是個傻子,他無法理解的傻子。
3.
黎川確實像狐狸精。
楊複看到黎川的第一眼,就在心裡這麽覺得。
當然,也像畫兒。
他原本純屬路過,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楊桂強的嚷嚷聲,就很隨意地瞥了眼。
這一瞥,眼珠子半天沒收回來。
他在這之前沒見過黎川,照片也沒看過,但他就看著一眼,就知道這肯定是那個黎川。
直覺。
當然,這也不難猜,這個村裡很少來生人。
黎川特別小。
不止是矮,他還瘦,非常瘦,跟楊桂強旁邊一個身高差不多的本地小孩比,他直接小了一個號。
這令他看起來很弱,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跑的羸弱。
他還很白,比在場所有人、包括楊複,白了至少兩個號。
鄉下孩子,上小學了,多多少少要跟著家裡人下地勞作。
就算實在寵著不下地,也會在田埂間呼朋喚友地頂著烈日瘋跑玩耍。
加上祖輩的遺傳,膚色很深,黃偏黑。
黎川不一樣,他白得像冬天新下的雪。
當然,白不一定就是好。
黎川漂亮歸漂亮,但楊複回過神後再看,就敏銳地察覺出了這小狐狸精,不是,是這小孩兒,他身體不好,唇色淡淡的,眉眼間懨懨的。
但撐著股說不上來的傲氣和嬌貴。
他看著楊桂強他們時,沒有低頭縮肩,相反,他背挺得繃直,緊抿著嘴角,微微仰著下巴,眼神裡有那麽點兒害怕,更多的卻是不服。
很突然地,楊複想起了那個自己不想記得的前半段。
想起了前半段裡的自己。
那個不能自保、更不能保護別人的自己。
他隨手拔了根草叼在嘴裡,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擋到了黎川的面前,酷酷地對楊桂強說:“這人我罩了。”
4.
楊複只是拿下鐮刀問楊桂強是不是要打架,這群慫蛋就飛快地滾蛋了。
這很正常。
楊複把鐮刀別回腰間,轉過身,近距離仔細地上上下下觀摩這妲己……不是,是這小狐狸精……不是,是這、這誰來著……
哦,黎川。想起來了。黎川。
長得可真秀氣啊。
“你叫什麽?”楊複故意裝作不認識地這麽問。
“黎川。”黎川回答道。
黎川的口音很好玩兒,前後鼻音不分,小孩兒說話似的。
他的意思是,比黎川這個小孩兒還要小的小孩兒,兩三歲時剛學說話的小孩兒,奶聲奶氣的咬字不準。
所以,楊複又故意了。
他故意一本正經地問:“你會說普通話嗎?”
黎川回答的態度很認真,這令他看起來更可愛了。
他認真地說:“我就是說的普通話。”
嚴格來說,他說的是:我就似縮的普通發。
楊複很努力地忍住了,沒笑出來。
他不記得自己上回這麽輕松地想笑是什麽時候什麽事了。
他一般就是冷笑,或者獰笑。
前者是他發自本能,後者則被他用來裝瘋子嚇人。
所以,他更想逗黎川了。
“就算是南方,應該也不會有人取名字叫泥圈吧?”他故意問。
不過,黎川剛剛的發音確實是挺像“泥圈”,這倒不是他瞎說。
黎川說:“我叫黎(ni)川(quan)。”
楊複很感受得到他的努力和認真,但效果並不怎麽樣。
“泥……圈……?”楊複放慢語速。
黎川的小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看起來有點兒迷茫,又有點兒委屈,特單純。
“黎(ni)——川(quan)——”黎川也放慢語速,身體都繃緊了,好像全部的力氣都集中到了舌頭上,努力想要抻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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