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兩分鍾後,蔣均良忽然松了肩膀,整個人好像是再無力支撐一樣垮坐下來,聲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你......”
他沒有說完,魏惟一也沒有聽清,“你要說什麽?”
蔣均良這下才像往日的他,笑起來,只是那笑總感覺多了幾分無奈,“沒什麽。”
周六的後果在周一如期而至,蔣均良被班主任簡單教育了幾句,說是謹慎交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類的話。如果只是這樣也還好,蔣均良也並沒放在心上,但是下午的一個電話徹底破壞了他今天的心情。
“我交什麽朋友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管得著嗎?“一開口就像吃了槍藥,魏惟一想,恐怕能讓蔣均良怒氣衝衝的人只有他父母了。
那邊似乎在說什麽,蔣均良漠然地聽完道:“我比你知道他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我自己的生活。”
“你懂什麽?”蔣均良說,“你一年見過我幾次,或者說你這十幾年見過我幾次?你知道我平常學習是什麽樣嗎,你知道我們學校長什麽樣嗎,哦對了,你恐怕都不記得你家長什麽樣吧。你不知道我的學習我的生活我的一切,那你憑什麽對我的人生多加指點?”
“你是我爸?對,你是一年只出現一次,一次只出現兩天的爸爸,我和你見面的次數加起來都沒我和遠房親戚見面的次數多。”
那頭聲音似乎也飆大了,幾乎要竄出屏幕來一樣。吵了幾句蔣均良就掛了電話。魏惟一問:“就打完了?”看樣子好像還沒吵完,蔣均良顯然還在氣頭上,被硬生生潑了桶冷水,火氣無處發泄。
蔣均良冷笑道:“誰能比得過他大忙人啊,一天日理萬機的。”
“你還好嗎?”魏惟一滔滔不絕,語氣大義凜然,“我覺得你爸真的很不負責任,把你一個人丟在這不管你,現在還對你破口大罵,我就特別支持你,剛剛說得非常好。話說你真的好有氣勢,平常還沒看出來,要不要有空教教我,我肯定不敢這麽和我爸媽鬥爭的......”
蔣均良冷著張臉往前走。
“等等,你要不要喝那個解解愁?”
蔣均良循聲看過去,魏惟一停在燒烤店露天的幾個臨時桌前,用大拇指指著別家桌上的啤酒。
“你還好嗎?”
蔣均良停下手中動作,笑了笑,眼神迷醉,“還好。”
“可是你已經喝了一瓶了,”魏惟一擋住蔣均良開瓶,“別喝了。”
蔣均良盯著他看,眼神惡狠狠的,魏惟一怔住,不自覺松了手,再一看蔣均良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好像剛剛那個人根本不是他,魏惟一簡直懷疑自己看花了眼,但是沒有看錯吧,原來他也是會有這種小狼一樣受傷又憤怒的表情啊!
“我說你不是覺得酒很難喝嗎,別喝了。”魏惟一把酒瓶從蔣均良手上奪下來,酒水濺出來,灑了他一手,“我陪你喝,我們慢點,你這麽個要命喝法真不行。”
說著,他把酒倒滿玻璃杯,和蔣均良碰杯,然後喝下一小口。夾點下酒菜,又是一口。
蔣均良隨著他的速度慢下來,他也不多說話,隻沉默地喝。倒是魏惟一喝得上頭,話匣子漸漸打開,一會是別傷心,早看你爸媽不爽了,一會是有機會你也教教我和父母革命鬥爭,話語邏輯逐漸走向混亂。
到了最後,六個空酒瓶,蔣均良乾掉了四個,還有兩個是已經喝醉的魏惟一。他還在說胡話,聲音又小,蔣均良吹著江邊的風,默默地數數。涼涼的拂在溫熱的皮膚上,很舒服。
數到一百個數,他站起來去結帳。剛起來腦袋還有點暈,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邁著步子走到大廳裡。
結完帳蔣均良半扶起魏惟一,那人居然還在說話,他也沒管,隻專心把手搭好在脖子上。
“喂,蔣均良,我......”他呢喃道,“我喜......”
嘴巴被驀地捂住,耳邊傳來陡然增大的聲音,然而仔細聽會發現最後的聲線有一絲的慌張,“別說了。”他只有一隻手拉住魏惟一,因此整個人不得不被這重量往下壓了壓才勉力支撐住。
“別說了。魏惟一,別說了......”那道聲音漸漸變弱,隨時都能被風挾走。
如果魏惟一還清醒,如果他這個時候抬頭,他會看見十七年以來見過的最堅定決絕的一雙眼,而那雙眼眼底是隻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
可是沒有如果,魏惟一是不清醒的。所以他把話說完了:“我喜歡你。”
那一刻,他的頭徹底歪了下去,進入他夢幻的甜美夢鄉。
那一刻,蔣均良的心好像有什麽倒塌一樣,龐然大物化作無數片瓦礫向他傾然而下,掩埋了最後的一根稻草。
蔣均良的手無力地滑下來,身體幾乎承受不起這份重量。他把魏惟一重新架好,望著他泛紅的臉頰,微微地苦笑,“算了,有的東西,可能怎麽躲也躲不過吧。”話語間夾雜著些許的無奈與遺憾。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裝進了今晚如水的月光,漫進人心裡。
喝醉的後果就是第二天醒來被老媽罵了個狗血淋頭,魏惟一聽著伊偲的話,心裡卻在想昨天他和蔣均良喝酒時說了什麽,他隻記得自己說了很多,但是具體說了什麽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伊偲抬手彈他腦門,“還沒清醒呢?有沒有頭暈不舒服,喝點蜂蜜水。”
魏惟一立馬甜甜地笑,“老媽你果然對我最好了。”說著他心往下沉了一下,蔣均良也喝了不少吧,可是他回去會有什麽等著他呢?沒有父母或是關心或是責備的話語,沒有溫暖的醒酒湯,沒有第二天早晨的蜂蜜水,他有的只是一室寂寥的房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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