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告訴他,奶奶是在睡夢中離開的,走的時候臉上還有淡淡的笑容,像是有人來接她一樣。
魏惟一見到了那個笑容,很美,很美。白布慢慢覆上去,最後那刻魏惟一幾乎要叫出聲,別蓋,蓋了就再也見不到了,可是,他清楚,已經見不到了,那張滄桑慈愛的面龐,那些鼓舞的話語,一切曾經鮮活的記憶都一起被塵封進幽深的棺材裡。
眼淚⼀粒⼀粒地從眼眶⾥掉落出來,他不想擦⼲,也不想停⽌哭泣。很快,⽜仔褲上濕潤了⼀大⽚。
伊偲走過來抱住他,沒有發出聲音,眼淚撲簌撲簌地落在他的發間。
晚上魏晉守靈,魏惟一在房間裡睡不著,想走到堂屋裡看看。屋子的正中央響起一陣極低的壓抑的抽泣聲,隨著他的走近漸漸變得清晰。魏惟一推門的手停了下來,轉身到了屋外。
他還穿著夏天的睡衣,薄薄的衣袖和褲腿被飄來的小雨打濕,沁沁地貼在他的皮膚上,刺出微微的涼意。
手機被按亮。屏幕的藍光照著他沉默的臉。
魏惟一翻了遍通訊錄,他想找人說說話。他的指尖掠過蔡蔡、鄒文雨、單耀等人,最後在J開頭的名字上停了停。
摩挲幾秒,也許是當時他還沒從失去奶奶的痛苦中清醒過來,也許是秋雨模糊了視線,也許是身後的哭聲讓他心煩意亂,鬼使神差,他點下了那個通話號碼。
但他立刻就後悔了。
可惜後悔的時限性太短,那邊已經接通,語氣很平常,“喂?”
魏惟一僵著身體,不敢說話。
蔣均良又問了一句:“怎麽了?”
魏惟一的思緒已經回到了正常,他接著答:“沒事,我不小心按到了鍵。”
“在半夜三點?”那頭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懷疑。
魏惟一知道他要是咬死這句話,蔣均良也猜不出什麽,但他猶豫了一秒還是說了實話:“我奶奶走了。”
那邊靜了靜。蔣均良似乎是推開了門,雨聲一下子擠進這小小的空間,“你在南城?”
“嗯。”
“節哀。”蔣均良說,淺淺的呼吸聲遊蕩在電話間,他似乎沒有說完話,像是還在考慮該說什麽來安慰魏惟一。不知道為什麽,魏惟一覺得這一幕有些詼諧,他心情變好了些。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你想說什麽,我都會一直聽下去。”蔣均良語速很慢,聽起來像在一邊措辭一邊說話。
魏惟一歪著頭聽電話,雨滴從他眼前劃過,他緩緩地開口:“我很想她,我很希望她回來,我很希望她還在,就在這裡,修剪枝葉也好,在家裡打麻將也好,總之,在這裡就好。”
“為什麽走得這麽快,一點都不給我緩衝,”說著說著他又否認,“不對,其實我知道她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但是我沒有往那方面想,我覺得過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可是,我不知道,原來過段時間之後就沒有時間了。”
他說還沒跟奶奶一起去國外旅遊,上次跟我們一起去旅遊還想著要再去國外,可惜沒機會了。
他說站在庭院裡,感覺爸爸還會出現在樓上的窗戶裡叫他。
魏惟一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很久的話,電話一直顯示通話中,掛斷前的那一秒,蔣均良說:“我今天過來看你,好嗎?”
窗外下了雨。雨聲逐漸變大,嘈嘈雜雜如同珠落玉盤,到了半夜又漸漸弱下去,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連下到清晨。
蔣均良守在窗前,他沒關窗,吹了一夜的雨。
煙頭被打濕,點不燃。
薄荷味淡淡地盤旋在舌尖,盤踞不下。
安妮踏著貓步輕悄跳下窗沿。
蔣均良看著它從陽台走到門關。
門開了。程帆從門後走進來,手裡提著冒著熱氣的烤肉飯,見到蔣均良,眼睛一亮,“快來吃飯。”
“我今天要回去一趟,不吃了。你叫他們倆吃吧。”蔣均良扔了煙,拿起外套往外走。
“別啊,吃完再走。怎麽這麽突然?”
蔣均良在穿鞋,手指提上鞋跟,“我有個朋友,他奶奶去世了,我去吊喪。”
程帆說:“那個來上海找了你的?”
蔣均良“嗯”了一聲,關上門。
收起濕淋淋的傘上了高鐵,在座位上坐下來,蔣均良那顆動蕩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時,他是有些愕然的,記憶中鄰居家的李奶奶身體一直都很硬朗健康,哪想死亡來得如此突如其然,完全不和人打一聲招呼。
他甚至有些恍惚,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嗎,八月中旬時他還見過她一面,現在人卻已成為冰冷的屍體埋在地下。他不由得想到魏惟一,自己都覺得猝不及防的事情,他會怎麽想呢,應該很難過吧,畢竟他看上去和他奶奶關系很好的樣子。
上海下了雨,南城也在下雨。雨滴從傘上流下來,落了一地的水花。
蔣均良踏過沒底的水坑,慢慢走向李君靛的家門口。
大門敞開著,堂屋中間放著一具棺材。幾條長長的白紙掛在橫梁上方,被雨中的風吹得凌亂飛動。
蔣均良撐著傘站在屋外,過了會兒看見了魏惟一。他就站在紙條的後方,風一吹,單薄的身形就顯現出來。他在棺材前站了很久,低著頭,手指慢慢靠近棺壁,然後,在空氣中頓了頓,還是沒去觸碰楠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