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陶野把顧天曉對尹時嶼的親近當成了不安好心,他覺得顧天曉這種人不可能那麽好心來找尹時嶼做朋友,他心裡一定有別的打算——不得不說,雖然事實和他想的有所出入,但大方向倒是沒錯,顧天曉確實不想和尹時嶼做什麽朋友。
顧天曉看起來比平時更冷靜,那雙眼睛看起來陰沉沉的。
“我和尹時嶼是很好的朋友。”他的聲音非常冷,“他沒有得罪我,我也不會做任何傷害他的事。”
隨即而來的是無聲的對峙,顧天曉看著他,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陶野卻緊張地不斷快速眨眼,很快就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他看不出來顧天曉在想什麽,顧天曉看起來不生氣,也不緊張,沒有任外露的情緒,他只是沉默地看著陶野,下頜線看起來清晰又硬朗,仿佛有著無盡的耐心去消耗。
“你——”陶野在校服兜裡攥緊了拳頭,“我先來找你是不想尹時嶼再想起之前的事兒,我希望你主動離他遠點!你到底想對他幹什麽?”
很顯然,站在陶野的角度,他覺得顧天曉和他的那些朋友都是一路貨色,非要說有區別,大概只在於明著壞和暗著壞,顧天曉幾年以後突然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尹時嶼身邊,這是完全不合乎情理的,他幾乎已經能想象到又一場針對尹時嶼的霸凌。
顧天曉的表情終於變了,雖然只是很細微的變化,他微微挑起了一邊的眉毛,於是那一側的眼睛突然有了一點光,過了兩秒,他似笑非笑地說:“你這話說的真奇怪。”
“什麽?”
“我想對他幹什麽?我護著他,照顧他,幫他的忙,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沒乾,這位同學,血口噴人也要拿點證據吧。”
陶野:“……”
他不是無話可說,只是突然之間不知如何開口,因為顧天曉和他認識的所有同齡人都不一樣,那些動輒像個猴子似的亂吼亂叫,跳起來空氣投籃,因為奇怪的理由吵架打架的同齡人——顧天曉和他們一點都不像,他看起來就像個大人似的。
不等陶野說什麽,顧天曉就衝他輕輕地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就轉身回到了座位上,把不久之前發下來的卷子折好,夾在書裡,隨手丟進了書桌。
陶野他張了張嘴,到底是沒能對空氣說出點什麽,轉身走了。
在他離去的瞬間,顧天曉的臉上終於出現了表情,他下意識皺眉,隨手打開一本練習冊低下了頭,仔細去回憶。
他的那幾個狐朋狗友在他回到學校的第一時間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最近發生的事,可他車禍骨折剛好,前段時間在家裡躺得十分鬱悶,哪有心情聽,揮揮手就要讓他們該幹嘛幹嘛去,但他們契而不舍,煩得他腦袋都要炸開了。
然後就是刪監控。
他想辦法找人刪監控的時候是沒有留下任何證據的,隻口頭說了一下,他確定沒有別人知道,而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學校工作,聽說前兩年和老婆離婚,帶孩子出國念書了。
這也是他剛剛表現的那麽鎮定的原因,因為沒證據。
他猜陶野可能是從某個嘴不嚴的“朋友”那裡聽來的。
想明白這一點,他太陽穴上的刺痛終於消下去一點,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很疼,因為剛剛一直下意識握緊了手,所以指甲嵌在了肉裡,手心流出一點血來。
他不是緊張,只是恐懼。
在陶野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巨大的恐懼裹挾了他,他意識到自己有可能失去尹時嶼,他茫茫然等了十幾年才等來的“那個人”,抱著他的胳膊睡覺,誇他炒菜好吃,趴在他懷裡掉眼淚,老是笑吟吟地和他講話的那個人。
他無法接受。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恐懼壓倒了自責、後悔、內疚等等一切情緒。
沒有證據。
這四個字在他心裡過了幾遍,他才勉強冷靜下來,不確定要不要找個時間主動去找陶野。
其實他有很多方法讓陶野閉嘴,比如說威脅,暴力,誠然他不是一個喜歡找事的人,但他也不是喜歡壓抑自己攻擊性的人,只是在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剛剛消失掉的恐懼突然又浮上來,他心想,我要是那麽做了,尹時嶼會不會討厭我?
會,肯定會。
所以不能那麽做,甚至連主動坦白也不行,因為不能被尹時嶼討厭。
這麽想著,他拿出手機,發現有兩條未讀消息,瞬間他瞳孔緊縮,但打開之後他忍不住松了口氣,是尹時嶼給他發的照片,筆記本右下角一個圓咕隆咚的小豬頭,下面還有一行字:班長,你怎麽在我筆記本裡貼自拍!
一瞬間,顧天曉深切的恐懼消失了,他眼裡情不自禁蕩起笑意,這麽幼稚的玩笑——他心想,這麽幼稚的玩笑,也只有尹時嶼說才能讓他笑。
他回:把我照片還我。
尹時嶼:不給,再見。
然後尹時嶼就沒消息了,顧天曉的笑意很快就消失,若有似無的恐懼再次找上門來,如同達摩克斯之劍高懸。
他閉上眼睛想了會兒,突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在教學樓長長的走廊盡頭追上了還沒來得及下樓的陶野。
“同學。”顧天曉拍了拍陶野的肩膀。
陶野嚇了一跳,猛地轉身,滿臉警惕道:“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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