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難辭其咎(25)一更
許詹最後落荒而逃。
這是他的學校,他的工作地點,秦深才是那個闖入者。
但最後卻是他逃跑了。
“所以呢,”夏餘坐在他對面,臉頰鼓鼓,塞著烤肉,像小倉鼠,“你就任他一直留在你學校?他一個畢業了過來充什麼嫩黃瓜!”
夏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套路他還不熟嗎,陸昭死纏爛打的時候不也是一個樣子。
愛的時候不知道開口,分手了倒又深情款款。
呸,沒一個好東西。
他把牛小排翻了個面,又往許詹碗裡夾了個雞翅。
許詹喝了口啤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夏餘的話。
他是學校的老師,但學校又不是他開的,秦深有本事搞到旁聽證,就有本事留下。
他不一定每天都有空來,但一週總有幾次出現在他的課堂上。
天氣越來越熱了,學校裡的無盡夏都開了,秦深坐在窗邊望著他,像校園漫畫裡走出來的男主角。
前兩天他教著書,忘了規避,走到了秦深的桌邊,那本來就不好好聽課的人轉過頭來,手穿過桌子的掩護,輕輕碰了他的手指。
肌膚相觸。
秦深的手指擦過他的手背。
明明只有一秒,卻也足以讓人心神一震,像桃花墜在春風裡。
他連念書的聲音都停滯了。
秦深往他的掌心裡塞了一樣東西。
而等到課間休息,他才看見手上什麼,是張疊成愛心的紙條,問他下課後能不能約會。
字體不算漂亮,大概沒有好好練過書法,張狂又任性。
但他沒有去。
秦深站在學校門外等他,像個忠誠又英俊的騎士。
而他目不斜視從秦深身邊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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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就這樣心軟了吧,」夏餘一隻手托著臉,擔憂地看著許詹,「雖然我說這個話沒什麼說服力,可是那個傢伙傷過你心啊,怎麼保證他不 傷害你第二次?”
他眼神裡滿是擔憂。
就算是跟全世界相比,他也是無條件偏袒許詹的。
在他看來,許詹哪裡都好,就是戀愛的運氣有點差,比他還倒楣。
他的現任男友陸昭,曾經也傷他夠狠,可真要說起來,陸昭並沒有騙過他,是他年少狂妄,自找苦吃。
可許詹不一樣。
一場戀愛談到最後,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也能算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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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詹垂下眼,“不會的。”
但他也有點頭疼,秦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也是擾得他清夢難安。
本來就留有餘溫,這個人還頻頻出現在他面前,說是舊怨難消,卻也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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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詹跟夏餘聚餐結束,叫了代駕回去,而夏餘是被陸昭接走的。
夏餘喝得有點多,臉頰紅紅的,乖乖坐在烤肉店門前的長椅上,像等大人來接的小朋友。
而陸昭一從車上下來,夏餘就張開了手,傻呼呼的,眼睛卻又亮晶晶,更像小朋友了。
他一身的烤肉味,這家烤肉店很忙,熏得頭髮身上總會沾些味道,許詹記得夏餘說陸昭有點潔癖,可陸昭抱夏餘抱得毫不猶豫,護在懷裡 ,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像是在檢查這個寶貝有沒有哪裡被擦碰了。
許詹看得都好笑,眼神裡甚至有點戲謔。
哄了夏餘兩句,陸昭才分了一分心神在許詹身上。
雖然夏餘跟許詹離婚許久,但他面對夏餘的前夫顯然難有好臉色,只是出於客氣,冷淡地點了點頭,“我帶夏餘先走了。”
他連句要送許詹的客氣話都懶得裝,只輕手輕腳把夏餘塞進了車裡。
倒是夏餘還看著許詹戀戀不捨,從車裡探出頭來,想把許詹一塊兒打包回家。
又被陸昭黑著臉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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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詹兀自笑了下,雖然有過諸多艱難,可好在夏餘現在與陸昭十分幸福。
他打開手機也找了代駕。
但是他還來不及聯絡好司機,他手機上就跳出來自秦深的消息。
秦深說他剛下了飛機,問許詹在哪裡。
又給許詹發照片,照片裡秦深臉上有一道擦傷,顴骨也有點青,瞧著還挺慘的。
許詹不禁皺住了眉。
秦深在下面寫,「回家跟我那個王八蛋親爹又吵了一架,我贏了,不過挨了一巴掌。這週我們公司的貨出了點問題,我飛回去忙了快一個 禮拜,累到想死。”
但他說到這裡又止住了,像是知道許詹不會回應。
往上翻去,他還給許詹發了無數條微信,但許詹一條都沒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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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詹坐進了車裡,代駕開車很穩,一路向他的住宅開去。
手機一直被他握在手裡,安安靜靜,再也沒有震動一下。
但他卻心不在焉,總想到秦深的那張照片,拍得模糊又隨意,但臉上的傷痕不是假的。
車開到了他的車庫前,許詹下車,從地下室的電梯一路到了樓上,洗過澡以後,許詹站在窗前擦著頭髮,突然聽到手機又震了一聲。
他下意識拿起來,發現又是秦深。
是一條語音。
許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開來。
他以為秦深又是趁機跟他抱怨,裝作可憐,騙他心軟。
他對這些小把戲心知肚明。
但他點開,語音裡沉默了好幾秒,才悠悠淌出一句。
“我好想你啊,許詹。”
秦深聲音很輕,像是也帶了些醉意。
室內太安靜了,這一聲如月光汩汩流淌,撓在心弦上,輕輕一撥,久久迴響。
許詹的手都鬆了一下,手機差點掉在柔軟的地毯上。
他面色複雜,慢慢坐在了窗邊的軟凳上,窗簾都被拉開了,今天是個陰天,窗外其實既無月也無星。
一滴水從他的髮梢落下來,滴在手機螢幕上。
許詹看見了玻璃窗上自己的臉。
他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不喜歡當與誰糾纏不清的那個人。
但現在秦深與他曖昧牽扯,連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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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許詹照常去上班,秦深大概是有事,沒有出現在學校,卻點了杯咖啡和甜點送到他辦公室。
許詹沒有喝。
他遲疑許久,撥出了一個電話,“餵,你最近有空嗎,能幫我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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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榭宜看見許詹的來電,忍不住懷疑自己是早上還沒睡醒。
他跟許詹現在雖然恩怨兩消,但也沒多熱絡,一般只有他主動找許詹,許詹基本上不會找他。
而等他聽完許詹的話,更是面色古怪。
“你確定?”他再三確認,覺得有些荒誕,“這可不像你。”
許詹也覺得自己荒唐。
但他還能怎麼辦。
他不想如此舉棋不定,也不想浪費秦深的時間,分手本就該一刀兩斷,像方榭宜當初拒絕他一樣乾脆。
“算我拜託你,”許詹輕聲說,“之後請你吃飯。”
方榭宜挑了挑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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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傍晚,方榭宜按時守在了許詹的學校外。
許詹的要求也真是夠有趣的。
說拜託他來接他,裝去約會,好擺脫某位追求者。
但這很不像許詹。
這麼多年追許詹的人只多不少,並不是沒有過死纏爛打的對象,可許詹手起刀落,斬斷過不知道多少情緣。
怎麼偏偏這次還要場外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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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許詹還在上課,今天他的課在最後一節。
已經到了傍晚,這堂課的人要比古代文學史的人少一些,他還教一門選修的明清戲曲賞析,台下也不只是文院的學生,也有其他院的。
但秦深還在裡面,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但許詹卻有些不敢對上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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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課,他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學生陸陸續續往外走,都乖乖跟他說老師再見,他也點頭一一回應。
只有秦深還坐在位置上,眼看著他也要走了,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手按在他的課本上。
秦深說,“許老師,我這裡有兩張音樂劇的票,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教室裡的人已經走完了。
剛才零星幾個回頭看了一眼,卻也沒有深究。
許詹抬頭看了秦深一眼。
他最近有時候會覺得秦深彷彿真是他的學生,一身休閒裝,清爽又乾淨,混在一堆大學生裡,也算溫和有禮,又如此俊美聰明,很快就和周圍人打成了一片,幾 個一起上課的學生甚至還會幫他留位子。
秦深其實很少約他出去,因為他知道他會拒絕。
更多時候,秦深只是在下課後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邊,像是要陪他走一小段慢悠悠的小路。
有幾次,許詹都想說讓他別跟了,可是這又不是他的私人領域,路上也有的其他學生,他說不出這麼不講理的話。
秦深也點到為止,送到他辦公室大樓前或學校門口就止步。
但秦深這樣不急不迫,挑不出一點出格,卻讓許詹這陣子很不好受,一回頭就能看見秦深的臉,對他像誘惑像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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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許詹不說話。
秦深又靠近了一點,睫毛眨了眨,輕聲說,“你就當是可憐我,做做好事,可以嗎?許老師。”
秦深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
但許詹的視線卻在秦深顴骨上的傷處掃過。
一夜過去,那傷痕遠遠算不上可麋,卻很顯眼。
許詹睫毛也顫了顫。
但他還是說,“我今天已經有約了,我要跟別人約會。”
他平靜地望著秦深,說出排練了千百次的藉口。
秦深一怔,心裡湧上不安,卻又勉強地笑了笑。
「跟朋友嗎,可以帶我嗎?」他第一次這樣厚臉皮。
可許詹卻說,“不能,我是約會,不是跟朋友聚餐。其實約會的人你也認識,是我高中那個初戀,他前陣子跟我告白了,我答應跟他試試。”
秦深臉上強撐的笑意消失了,像被一盆冷水從上澆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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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許詹客氣地轉身走了,秦深下意識一把抓住他。
可許詹轉過身,淡淡地望著他,素白的臉上沒有喜怒,他又漸漸鬆了手。
許詹的衣袖從他手中溜走了。
秦深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空蕩蕩的教室,夕陽的餘暉將教室染得橙紅。
他突然低聲罵了一句,又轉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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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快到校門口才追上許詹。
在追上許詹前,他想的是,誰也別想跟他搶這個人。
初戀算個什麼東西。
十年前的老黃曆也拿出來當新聞。
但他拉住許詹的時候,卻看清了那個站在許詹旁邊的男人的臉。
方榭宜本來正在給許詹開車門,旁邊突然有人出現,身量還很高,壓迫感頗強,他不由不悅地看去。
但一回頭,他也愣住了,微妙地抬了抬眉。
他轉頭看了許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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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他臉色微妙,因為面前這小子不用動腦子,也知道是許詹想拜託他幫忙擋住的「追求者」。
但這追求者,跟他居然有一點微妙的相像,尤其是側臉。
同時他也認出來,這好像就是當初在香市,在馬路對面等著許詹的那個人,雖然當時沒看清臉,但輪廓實在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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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秦深也是第一次見到許詹的初戀。
他聽許詹完完整整講過關於這個人的故事,知道這個人對許詹有過怎樣的意義,是許詹多年都無法消散的夢魘。
但他從不知道,這個人跟自己有點像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許詹,“這就是你的……初戀?”
許詹看著他的眼睛,手指不知道為什麼,微微有些發抖。
“嗯。”
他什麼也沒說,但秦深似乎不需要解釋。
秦深咬緊了牙關,眼神裡露出跟他們分手那天相似的受傷和怒意。
許詹忍不住在身後的車門上暗暗撐了一下,像是藉了一點力。
那一天留給他的陰影到現在也沒散去,看見秦深這樣的表情,他又覺得心頭開始痛起來。
但秦深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下唇輕輕顫著,像是極力克制自己不要說出什麼過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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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榭宜冷眼瞧這兩個人,癡男怨女他見得多了,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兩人的暗流湧動,他走上前,把許詹拽回來。
“借過,我還要帶許詹去吃飯,麻煩別擋路。”
他聲音平平淡淡,在許詹進去以後,把車門重重關上了。
秦深盯著方榭宜的側臉,有一瞬間很想把這個人的手臂折斷,敲碎。
但他觸及車內許詹的視線,又像被釘在了原地。
這輛車在他面前開走了。
方榭宜跟阮森長得像這顆雷,怎麼能不炸一下呢?
今天有二更,不過應該要十二點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