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那片空地，和那些人低聲說了幾句，坐到琴凳上，接過一把大提琴。

　　夕陽的光芒從琴身上流淌而過，他的手指搭上琴頸，並著漸起的鋼琴音色，推弓揉弦。

　　克萊斯勒的《Liebesfreud》，中文譯名“愛之喜悅”。

　　琴音在暮風裡輕快旋轉。

　　他的發梢也在暮風裡搖曳著，側臉沒進夕暉，凝成一道最久遠最深切的剪影。

　　當最後的音符落下，他把麥勾過來，笑望著聞溯說：“祝十七歲的聞溯生日快樂。”

　　第二首曲子緊隨，維塔利，Chacconne in g Minor。

　　這是一首悲傷的樂曲，卻又熱切濃烈，恰如他們之間。

　　他在恰空的尾聲裡，祝十八歲的聞溯生日快樂。

　　第三首是貝多芬的《致愛麗絲》，祝十九歲的聞溯生日快樂。

　　第四首……

　　一首接著一首，樂器從大提琴換成了吉他，音樂也由古典換到流行樂。

　　他祝十九歲的聞溯生日快樂，祝二十歲的聞溯生日快樂，祝未曾相見的每一年，他都生日快樂。

　　時間就這樣悄然而逝，黃昏在消散，漸盈月掛上天空，星辰逐漸閃爍。

　　先前那幾個送來樂器的人又搬了別的東西上來。

　　一台架子鼓。

　　江逾白把吉他遞給另外的人，走到架子鼓後面，拿起鼓槌，輕輕一敲。

　　音樂聲響起。

　　鼓、鑔以及電吉他的聲音組成前奏，第30秒時，人聲加了進來。

　　這是和先前七首樂曲都截然不同的歌曲，是既嗨又躁又歡騰吵鬧的樂隊風格。

　　這是那一年校慶日，他打算要送出去，卻沒能送出去的歌。

　　是江逾白很喜歡的歌。

　　他希望聞溯也喜歡，他想聞溯也會喜歡。

　　這首歌的歌詞很短，弦樂仿佛在跳躍，讓人聯想起小時候吃的跳跳糖，也想起酸甜冒泡的汽水和吃完會掉色的雪糕，還有夏天的燒烤和煙火。

　　現在夏天就在不遠處。

　　以架子鼓solo為結束。

　　夜色浸沒了瑪吉阿米餐廳的觀景台，但燈很快亮起來。鼓槌在江逾白手裡轉出一朵漂亮的花，他沐著燈光眼裡帶笑，凝視聞溯：“今晚的最後一首歌，祝我最喜歡的人生日快樂。”

　　今年的聞溯二十四歲，少年長成高山，他們久別重逢。

　　他們重逢時沒說過好久不見。

　　他不要好久不見。

　　他要每一天的早安和晚安，他要每一夜的續章都是明天又見，日日如此，年複一年。

　　第68章 Ch.0

　　盛夏。

　　蟬聲很吵， 即使到了晚間也依舊掛在樹上吱吱吱的叫。風又黏又熱，吹在身上成了一種困擾。

　　這一天是七夕，市裡要舉辦一場煙火秀。

　　觀賞區域沿著江。

　　為了營造出傳統氛圍，這裡還臨時打造出一條夜市街， 鋪面飛簷吊角， 布景古香古色，乍看之下還算賞心悅目。

　　聞溯本來是不會到夜市裡去逛的， 他家裡在臨江的酒店裡訂了觀景廳， 位置比下面的觀賞點更好，但架不住一起出來的趙鳴宥轉來轉去喊無聊。

　　是很無聊。他們家請來了許多人， 與其說是賞煙花， 不如說換了個場合社交，一眼掃去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虛與委蛇。

　　但在外面擁擠悶熱， 所以他答應地嫌棄且勉強。

　　一出酒店， 黏膩濕重的夜風迎面而來。

　　這個沿江夜市和大多數景區一樣， 賣的東西來來回回就是那幾種：烤串熱狗酸辣粉，手串明信片生肖木牌。

　　人擠著人， 空氣裡滿是炭烤和油炸的味道。

　　聞溯沒逛出什麽趣味，但趙鳴宥購物欲奇強，一米長的路能停三次， 而如果遇到排成長龍的隊伍，還非得要去嘗嘗味道， 了解一下人家隊伍為什麽能排那麽長。

　　聞溯等了兩次便沒心情等他了，自顧自往前，走向人少的地方。

　　沒多久， 他走進一座建在高處的涼亭。

　　空氣終於好聞了，風拂過附近的水澗， 似乎夾雜著某種幽淡花香。

　　而站得高看得遠，他乍然間往外一掃，掃到了一家無比熱鬧的炒貨店。擁擠在這家店門口的人比他剛才路過過的任何一家店都多，店前掛著兩盞花燈，花燈下卻放著一台架子鼓。

　　一個十六七歲的男生坐在架子鼓後面，黑色T恤外松松垮垮搭了一件廣袖長袍，和這仿古的建築很是搭調。

　　他眉眼被燈照耀，精致得不像話。

　　聞溯一眼就看明白，擁擠在店鋪外的那些人都是來看他的。

　　那個男生顯然也了解這點，鼓棒在手裡轉出漂亮的弧度，勾起唇角衝外面的人一笑，利落地敲出一段節奏。

　　一時間人群沸騰，夜風裡全是尖叫。

　　那是聞溯見江逾白的第一面。

　　那天晚上的煙火怎樣，聞溯已經想不起來了，但那一刻燈下玩架子鼓的少年，他一直記得。

　　爛漫燈輝舊街道，少年人懶散衣袍，鼓槌起落吊鑔響，眼帶光芒，神采飛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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