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山脈不算高,但也不是滬市那種小土包,又不像成熟的景區有索道可以直達半山腰,這麽上去肯定需要費些力氣。
不知道是什麽使得林秋宿躍躍欲試,他看樣子應該已經去過這處山頂……
頂上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嗎?
謝嶼跟在他後面往那邊走,忽地意識到了什麽。
這個地方遠離省城的市中心,也沒有別的建築,除了自己乘坐班機,來這裡只會是送別親友。
而林秋宿之前生活單調,高考前沒有跑外面旅遊過,身邊朋友也多是重點高中的學生,滿心都撲在刷卷子上。
那時候的林秋宿到這裡,只會是來給哥哥送機了。
事實正如謝嶼猜的那樣,林觀清大學時一直是坐火車,但在工作後,個人時間變得比機票寶貴,他沒再將其浪費在漫長的交通出行上。
“有次林觀清去穗城開會,結束後繞路來看我,又到這裡坐飛機回滬市。”林秋宿說,“那次是我第一次去機場。”
比起滬市的國際機場,這家機場的規模算不上宏大,可是於當時的林秋宿而言,已經足夠新奇和壯觀。
他說:“本來他覺得送機太遠了不同意我來,但我一裝生氣,他就馬上妥協,只是怕我回去路上有危險,要求我到了學校就和他報平安。”
“他走了以後,我感覺自己逃到哪裡都好,就是不想回去。那天也是一個四月份,不過天氣沒現在那麽好,下著毛毛雨。”
林秋宿雀躍道:“我跑到了山頂上,看一架架飛機回來,又有一架架飛機出去,也搞不清楚林觀清坐的是哪個。”
他步伐輕快,快謝嶼半步,踩在修建以後沒多少遊客踏過的石階上。
這裡地形坡度相對平緩,爬上去不算太累,林秋宿還可以邊走邊說。
緊接著謝嶼就跟上來,問:“那你是不是瞞著他,沒到學校就報平安了?”
“當然啊。”林秋宿承認,“我掐著點坐了末班車,回去的時候晚自修都結束了。”
那是一段很愉快的短暫出逃,他沒有被揭穿,沒有任何波折,在校外度過了絕對自由自在的四個多小時。
其余地方他哪裡都不去,就默默仰著腦袋,看機翼在天空留下一道白色尾跡。
明城裡鮮少能看到這種畫面,即便有飛機偶然途徑,也不過是在高空中飛速地滑過。
那天在山頂清楚地望到航空雲,已然是他過去最接近天空的時刻,他甚至有種自己也可以被搭載著離開的失重感。
如今故地重遊,滿目桃花盛開。
它們從不生長在溫室裡,也無需被遮風擋雨,自有難以忽視的生命力。
一陣暖風從東南呼嘯吹來,花瓣便從枝頭瀟瀟灑灑地飄落,被風卷著往高處飛去。
這是大都市難有的景色,春山斜照,天高地遠。
“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沒有那麽多花,除了我就只有光禿禿的山。”林秋宿道,“回聲能傳到好遠,會有種這世界就剩我一個人的感覺。”
山腳下的車流和雲層上的飛機聽不到他的呐喊,唯有他一個人得知,自己曾經朝著山谷喊過什麽話。
——“我一定會走出這裡的。”
——“一定會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彼時對未來的構想還很模糊,他並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去哪裡,那裡又有什麽在等著他。
不過林秋宿現在知道了。
那個在他越過千山之後接住他的人,此時此刻就在自己身邊。
謝嶼若有所感地看向他,說:“現在是兩個人了。”
林秋宿語調很軟地“嗯”了聲,望向連綿青山,張了張嘴卻沒再說話,神情一時有些怔愣。
謝嶼心裡一動,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林秋宿蹙起眉頭,略微為難地吱聲:“好像多了個人的話,在這裡就說不出來了,感覺好奇怪。”
謝嶼嗤笑:“要不然我回避一下?”
“不好,你不準動。”林秋宿認真地說,“我自己稍微克服一下。”
然後氛圍陷入安靜,他深吸一口氣,卻聽到謝嶼搶先一步,大聲地向著山谷開口。
“林秋宿,你走出去了嗎?”
回聲如小石子扔進清澈湖泊泛起漣漪,一圈一圈蕩到很遠的地方,林秋宿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那些獨自知曉的發誓,與如今耳邊的聲音,隔了名為歲月的長河,陰差陽錯地相互呼應。
形單影隻的男孩在山野間緊緊抱住自己,而多年後的現在,他在同一處地方轉過頭,就正對上謝嶼看向自己的眼睛。
如果心潮能化為實質,必然在這瞬間盈滿了林秋宿的胸腔肺腑。
林秋宿屏住了呼吸,再度吐息的時候,莫名充滿了力量,而這份力量全數用作了回應。
他出聲道:“已經走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他還說:“我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人,好像能把我變成一顆種子,被安放在他的眼睛裡。”
林秋宿像是被移植過來的一株花朵,不習慣周遭的一切,只能很慢、很遲鈍地生出根脈。
被細致地澆灌,被長久地等待,他才勉勉強強地抽出鮮綠的嫩芽。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也在期待自己生長得快一點?
雪天裡被吻過發旋的時候?櫻花前得到一個擁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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