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九天仍在出神,並沒伸出手。他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半晌後猛的一個激靈,“今天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那七幅畫是真的有問題。”
“並且大概率跟畫廊有關。”
傅無聞端著那杯水,抿了下嘴沒說什麽。他走回沙發前坐下,自己喝了一口,“是,你說得對。之前我一直對此將信將疑,但是現在看來...這背後的水顯然很深。”
“今天你回老宅,” 瞥見茶幾上傅無聞的手提包,聞九天如夢方醒,“你爸怎麽樣?他對那七張照片說什麽了嗎。”
提及此,傅無聞不由得緊了下眉。他有些欲言又止,過了會兒後才道,“說倒是沒說什麽,他現在狀態一直不好。不過...”
“不過什麽?” 聞九天上前問道。
傅無聞放下水杯,從手提包裡拿出那七張照片。他把它們在茶幾上攤開,隨後憑記憶一張張挑了起來,“我快走的時候,我爸把這七張照片分成了兩堆。”
“喏,就是這樣。” 傅無聞分好照片,示意聞九天看,“應該記得沒錯。”
聞九天皺起眉心,聚精會神地盯著面前的茶幾。他用手把照片挪得正了些,“兩堆?他有說為什麽分嗎。”
“沒有。” 傅無聞搖搖頭,“甚至不能排除這是他無意識、無意義舉動的可能。”
聞九天拿起手機,對著茶幾上分開的照片拍了一張。
“先不考慮這個可能。” 聞九天說,“我們暫時假設這種劃分是有意義的,那麽它的標準可能是什麽?”
“那誰說得好啊。” 傅無聞嘖了一聲,眯著眼道,“可能是什麽風格門類吧,可惜咱倆又都不懂;還有可能是年代、主題...”
聞九天靜靜地聽著。他偏過頭,打斷了侃侃而談的傅無聞,“這些都不是最有可能的。”
傅無聞一頓,神色微變。他嘴唇動了下,勉強笑道,“那你覺得最有可能的是什麽?”
聞九天眸光流轉。他看著傅無聞,甚至輕輕地掀了下唇角。
傅無聞怎麽可能想不到那種概率最大的可能性呢?
他只是不說而已。
他不想傷害聞九天。
“對於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最徹底的劃分標準當然是真假。” 聞九天吸了口氣,輕輕哆嗦了下,“你之前不是也提過嗎?無母本造假。”
“可那...” 傅無聞擰起眉,“那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性。”
聞九天笑了聲。這是盛夏時節,他蜷縮著的模樣卻像是冷得發抖。
如果這七幅畫裡有造假的,那麽聞愚白從前捐出的那些畫呢?
他是鑒定沈靈均的泰鬥,同時也是最有可能仿沈靈均仿得出神入化的人;他和聞氏畫廊有著密切的關系,這背後的利益鏈條讓人不敢去想。
傅無聞乾笑了兩聲緩和氣氛,想把桌上攤開的照片收起來,“今天要不就先到這兒吧,反正都是我倆在這兒瞎猜,之後再...”
聞九天一把抓住了傅無聞的胳膊。
“幹嘛?” 傅無聞問。
“想知道是不是我們在瞎猜,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 聞九天沒有半分逃避的念頭。
“問誰?” 傅無聞問。
聞九天豎起一指,做了個噓的手勢。他翻開通訊錄,找到石若磊的名字,撥了過去。
第一次撥打自動掛斷了。聞九天鍥而不舍,又打了過去。
三次後,電話終於接通。
“有什麽事麽。” 石若磊聲音冷而渾濁。
“石老師好,我是聞九天。” 聞九天說。
“我知道。” 石若磊並不意外,語氣中沒有半分和藹,“你有什麽事?如果是為了上次那幾幅畫...”
“那七幅畫裡有真有假,對麽?” 聞九天直截了當地打斷了石若磊。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只有石若磊遲緩的呼吸聲昭示著他苟延殘喘的生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傅無聞額上冒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聞九天一眼,卻見聞九天堅韌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呼吸聲輕得聽不見。
聞九天在逼著自己直面真相。
他屏息凝神得像在走鋼絲,強迫自己在現實面前睜大眼。
半晌,石若磊徐徐開口了,“傅岹然告訴你的?”
傅無聞看見,聞九天攥著靠墊的手不可控制地抖了起來。他的手背泛紅,因為瘦繃出了一根根鮮明的藍紫色血管。
“不,” 聞九天用最後的克制回答了石若磊的問題,“是我瞎猜的。”
掛斷電話後,客廳裡安靜了好一會兒。聞九天和傅無聞並排坐著,誰都不說話。
面前的茶幾上攤著七張他們看不懂的畫,原本飄逸恢弘的山水畫下此刻竟詭異得好似藏了另一張臉,讓人不寒而栗。
傅無聞不動聲色,時不時偏頭看一眼聞九天。聞九天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前方的茶幾上,他不像在看畫,更像是在發呆。
接受這個事實,對聞九天來說是很難的、是需要時間的。
“那個,” 不知過了多久,傅無聞率先打破了寂靜,“這也不一定就能說明外公他...”
“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 聞九天截斷傅無聞的話,像是什麽都沒聽到。
“什麽?” 傅無聞問。
“為什麽你和傅岹然都是你爸的兒子,可是你什麽都不知道,傅岹然卻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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