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舒看了眼一旁的長椅,語氣隨意:“不想動。”
梁徑無語。
時舒好笑,打量蹲自己旁邊的梁徑:“那你怎麽不去坐?”
梁徑沒好氣:“我也不想動。”
時舒一下笑出聲。
兩個人很幼稚地蹲著說話,和小時候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風鈴很輕地晃動,時舒嫌癢,伸手撥弄。細瘦白皙的手指攏著花朵,嫩芽一樣青碧的風鈴借著風躲閃,花團好幾次從指縫裡探頭。
梁徑瞧著,忽然伸出食指去勾他的小拇指。
指甲圓潤帶粉,日光下,指骨的痕跡並不明顯,小巧可愛,內側皮膚薄,觸摸勾連的一瞬,溫熱細膩得仿佛肌膚相親。
時舒被他的舉動幼稚到了,笑道:“幹嘛......”
梁徑不說話,就這麽勾緊了,垂眼注視著,好像眼裡只看到這兩隻手。
時舒也不動了,低頭仔細瞧他骨節分明的食指。修長,屈折的指骨十分利落,有種很強的力量感。
這裡很安靜,好一會,只剩下花束溫柔搖曳的輕響。
幾步外,隔著門上的玻璃,丁雪看著時舒和梁徑,心底平靜。
她慢慢想起很久之前,兩個人還沒去國外的時候,在江州的家裡,梁徑蹲著給光腳的時舒穿鞋。那個時候,她就很平靜,卻是一種近乎茫然的平靜。
而這個時候,她的平靜,無聲無息。
片刻,丁雪轉過身,往回走,重新坐回梁坤床邊。
這麽坐著的時候,好多記憶一下子全部湧入腦海。
其實他們的關系也不是一直這麽好,丁雪想。
她記得他們初中老是吵架。
隔三差五,大吵完小吵,小吵完接著大吵。有時候聞京方安虞還會加入,一個幫一邊,最後弄得原曦不得不進來站隊,才算完。
吵得實在厲害,飯桌上從小規矩就嚴的梁徑會在她問起的時候,忍不住說一大堆,這不好、那別扭,好笑之余,她都擔心自己兒子會不會操心過頭。
唯一的一次大吵,吵翻天了,氣得梁徑上下學都不理時舒,時舒骨子裡也是強的,直接各走各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丁雪從中勸了幾次,她覺得自己兒子也不是那麽容易情緒上頭的人,怎麽這次就跟中了毒似的,飯桌上理都不理她和梁坤提到的時舒的名字。
梁坤有點稀奇這樣的兒子,語氣憋笑:“真掰了?”
梁徑咬牙點頭:“這輩子都不管了。”
丁雪被他那副氣得恨不得立時抓人來揍一頓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和丈夫對視一眼,隻覺得有意思。
其實這個時候再回想,丁雪已經忘記那會兩個人到底因為什麽吵得不可開交。
大概又是不好好做作業、不好好吃飯、上學遲到、和聞京打鬧踢碎小花壇花盆、和方安虞上課開小差遞紙條說小話、放學不打招呼不見人影鬧失蹤......
可後來的和好,她是記得很清楚的。
五月份的江州,入夏前的梅雨格外旺盛。
雨水多,空氣潮濕,東西就容易生鏽發霉。下班回來,丁雪看到物業在一樓貼出電梯出故障的提示,這兩個小時,住戶只能爬樓回家。
快到家,經過樓下時舒那層樓梯,丁雪分明聽見自己兒子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你總是有道理。別人說什麽都不聽。那我還說什麽?玩得開心嗎?那祝你下次也玩得開心。”
聽不到時舒的聲音。大概是沒理梁徑。
梁徑往上走了兩步,腳步聲很重,可又氣不過,停頓幾秒忍不住說:“你覺得他們是真心想和你玩嗎?你媽最近八卦那麽多——算了,不關我事。你下次去也別再和我說——方安虞也別說,你說了他鐵定來告我——我是不會再管你了。”
時舒不吭聲。
丁雪捂著嘴笑。
說實話,這語氣、這停頓的句式,和梁坤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卻是她第一次聽,當下就有些懊惱,後悔沒早來幾分鍾,錄下來給梁坤聽聽更好。
她側了側身,就看到時舒坐在樓梯最邊上,抱著書包低著頭。他頭髮濕淋淋的,校服也濕透了,不知道又跑去哪裡淋了身雨。
梁徑站在幾步高的台階上,低頭冷冷瞧著。也許是背光,整個人陷在陰影裡,眉宇皺得很厲害,注視的眸光黑沉得好似烏雲壓頂。
丁雪見他這樣,瞧著也有點生氣。心想,真是你爹親生的。不近人情起來,脾氣硬得要死。人家時舒話都沒有,你在那硬邦邦的,討打不是。
她是真的心疼時舒,打小討人疼,雖然上初中叛逆了點,那大多也是舒茗和時其峰的責任,怨不著孩子——自己兒子這副佔盡上風的冷漠樣子,真讓她看了替時舒委屈。
好一會,兩個人僵持著。
原本斬釘截鐵說不管的那個人,這會腳底跟生了釘子似的,不走了。
就在丁雪著急時舒淋雨,準備咳嗽幾聲裝作路過的樣子解圍的時候,就看時舒忽然站了起來,卻是往下走。
丁雪擔憂皺眉,不回家又去哪?
“——去哪?”
得。有人比他更著急。
梁徑上前一把抓住時舒手臂,動作快得嚇人,臉色也沉得嚇死人。
時舒想甩開,但是好像沒什麽力氣,他低著頭輕聲:“不關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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