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經落在地平線,遠近一片青灰深藍的色調。
空氣裡有種很細微的顆粒感。暴雪一整天,周遭好像被填充得密密實實,呼吸之間,一眨眼就是雪霧彌漫。
氣溫不知道低到了幾度,梁徑走在通往操場的路上,感覺腦袋都有點被凍到。
他有點擔心時舒回去會腦袋疼。
不過,這點想法,在他看到操場上忙得顧頭不顧尾、羽絨服都熱得敞開的時舒,瞬間消失。
某一刻,他是真的想把人拎過來狠狠揍一頓。
戰況還是很激烈的。
聞京體力擺那,捏出來的雪球大得驚人,砸身上不是鬧著玩的。不過時舒有人數優勢,在集結了方安虞這一員大將後,兩人呈對角攻勢,對聞京展開左右突襲。
梁徑插兜站一邊,面無表情。
“——把頭給我!”
時舒氣喘籲籲,對聞京大聲:“雪人的頭是我們團的!你還給我們!”
聞京朝衝過來搶頭的時舒近距離扔出一顆雪球,氣憤不已:“說好一起堆的!你幹嘛又要分出來?!”
“我說和原曦方安虞一起堆!沒說和你堆!”
雪球砸在時舒胸口,時舒大怒,緊急撤退,指揮後方負責團雪球的方安虞:“方安虞!再給我一個!”
方安虞興奮不已:“等著!我給你捏大點!”
梁徑:“............”
不遠處,原曦似乎對男生間這種天然的暴力把戲無聊透頂,她蹲在缺了頭的雪人旁,慢慢修飾雪人圓滾滾的肚子。
第90章
晝夜交替的一刻鍾裡, 田徑跑道旁的路燈挨個亮起。
有幾隻書包散落在四周。
不遠處,隔著團團白霧,能看到結伴而行的同學。他們的身影一點點走進青灰暮色。
視野裡昏昏靄靄, 操場上的雪色卻愈加透亮。大片平整堆積的雪好像一張天然的聚光板, 跑在上面的人,眉眼清晰, 格外引人注目。
放學來堆雪人的不在少數。今天又是周五, 高一高二早一個多小時放,這會差不多已經在拍照收尾了。只是像時舒這樣堆雪人堆得戰況漸趨白熱、雪人身首分離、一時之間毫無頭緒的,屬實附中罕見。
時舒很快注意到一旁站著的梁徑,想也沒想朝他衝來,十萬火急:“梁徑,快幫我把頭拿回來!”
雪仗打得他頭腦發熱, 滿頭大汗, 神情十分嚴肅——好像被聞京搞得身首分離的是他。
梁徑注視時舒, 面色異常平靜,沒說話。
“——我和方安虞給你打掩護......好不好......”
待瞧清梁徑臉色, 時舒腳下急刹車, 最後六個字在和梁徑的對視裡說得越來越心虛。
梁徑克制住自己伸手拉人的衝動, 視線定格在時舒敞開的羽絨服上。
時舒很知趣,他跟著瞧上自己,立馬低頭兩手捏住拉鏈尾巴, “唰”地拉到下巴。
梁徑:“......”
身後傳來幾聲方安虞的催促。
時舒轉頭去看“戰勢膠著”的方安虞和聞京,以及那隻躺在地上、久無著落、慘兮兮的雪人頭。
他就是這麽遠遠看著, 已經有了一種類似於“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首領氣質——萬分焦急的表情、略微無措的遊移視線, 以及, 隨時準備撤離、逐漸偏轉的身形。
說實話, 從上午到現在,梁徑已經麻木了,開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時——”
話音剛起,蓄力已久的時舒猛地轉過身,拔腿火速奔向方安虞,怒發衝冠的架勢:“聞京!你再欺負他!我揍死你信不信?!”
梁徑:“............”
晶瑩剔透的雪地裡,往前竄的人跟兔子似的。一天暴雪下來,雪實在厚,踩雪聲“嘎吱嘎吱”。時舒跑得急,中途差點被雪堆絆一跤。梁徑瞧著他手足無措往前撲又趕緊穩住、看似鎮靜實則慌亂的背影,閉了閉眼,良久,又很用力地深吸口氣。
天色越暗,氣溫愈低。
冰涼的空氣灌入肺部,梁徑瞬間覺得自己清醒得可以回去再做一套模擬卷。
說實話,相比幼年時期“迷戀”踩水坑,“下雪一定要堆雪人”這點,梁徑還是很能理解的。
——“梁徑,堆雪人堆雪人堆雪人......”
好的。梁徑說。
——“下雪不堆雪人?那為什麽要下雪?梁徑,你說呢?”
是的。梁徑說。
——“下雪就是要堆雪人啊!梁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無比正確。梁徑點頭。
......諸如此類。
他們剛認識那年,江州下了兩場大暴雪。第一場暴雪來臨的時候,時舒遠在澳洲過年。那會,得知這個消息的他緊緊摟著小黃鴨泳圈,在陽光海灘上羨慕得跺腳掉眼淚。那也是梁徑第一次知道,一個和他一樣年紀的小人,情緒轉變能有多迅速。
上一秒,時舒還豎著藕節似的手臂向他展示舒茗給他貼的小恐龍貼紙,白嫩嫩的皮膚上,張牙舞爪的小恐龍還沒他可愛。下一秒,時舒瞄見梁徑背後的漫天大雪,神色陡然無比震驚,他磕巴著問他,下、下雪了?可能是籠罩在時舒身上的陽光太耀眼,梁徑盯著他移不開眼,他握著手機悄悄截了張圖,嘴上不是很在意地回:“嗯。”
當即,視頻那端光溜溜的時舒,嘴巴扁起、眉頭一皺、身後湛藍清澈的海水瞬間就湧到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時舒眼巴巴,羨慕至極,扭過頭四處找舒茗:“嗚嗚嗚......媽媽我要回去——”聞言,梁徑眼睛卻一下亮了,他在沙發上坐直,望了望窗外的雪,思索片刻低頭查天氣預報。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