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徑有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過去多久,丁雪回神,有些意識到車內氛圍隨著她的沉默變得局促,便開口說道。語氣很淡。
只是這句話無論怎麽聽,都不連貫——因為什麽,梁徑有自己的想法?而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呢?
舒茗握著方向盤,食指指甲已經在之前十多分鍾的沉默裡摳得亂七八糟。
這個時候,她握了握手心,朝往窗外看去。
再過一個紅綠燈,就到了時舒約好的餐廳。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會因為丁雪的到來十分慎重,估計這個時候已經等在那了。
她現在需要把車停到這附近一個商場。
照以往,她會在快要到的時候給時舒發個信息——比如現在就可以。
但是舒茗沒有。
她將車跟在幾個同樣去往地下停車場的車子後面,慢慢打著方向盤進入縱深的坡道。
光線愈加黯淡。
丁雪看了眼身旁的舒茗,忽然,視線落在她被指尖刮得凌亂的食指指甲上。
流光溢彩的膠面不知何時斑斑駁駁。
丁雪記得上車那會這雙指甲的精美別致。
她稍稍坐直了身子。
川流不息的晚高峰,到了停車場,空位還有很多。
車子進入車位之後,舒茗並沒有招呼丁雪下車。
她坐在座位上,看了會面前的一堵牆,片刻,兩手搭上方向盤,低下頭靠上手背,輕輕歎了口氣。
身後,不斷有車進來,燈光忽閃忽閃的。
丁雪忽然明白。
說實話,舒茗之前那句提到原曦的話,讓她覺得舒茗並不知曉。
現在......
不知道過去多久。
車內響起舒茗的聲音。
“四月份在英國的時候,時其峰和我說,他不讚同,硬是讓他們分開了一陣子。時舒搬出來住了。但是......”
“梁徑又搶回去了吧?”丁雪笑著說。
知子莫若母。自己兒子什麽性格,她最清楚。
舒茗有些詫異丁雪語氣裡的笑意,她抬起頭朝丁雪看去。
丁雪卻移開目光,嘴角壓了壓,偏頭注視黑黢黢的窗外。
停車位狹窄逼仄。
“沒有......緊接著就出事了......”舒茗複又低下頭,低聲。
幾秒寂靜的空隙。
情緒從空隙裡泄出。
丁雪知道她說的出事是什麽意思,一時間悲從中來。
她抬起手捂住臉。
舒茗十分歉意,想了想,還是朝她靠去,伸手環住丁雪,張嘴要說什麽,但一句話說不出。
這半年,發生的事太多、太重大了。
對梁家來說,幾乎就是顛覆性的。
對丁雪,心理的創傷可能不亞於梁坤正在遭受的。但就像周愛玲說的,她很堅強。只是再堅強,面對一些無法接受、或者一時間無法接受的事,還是會帶來巨大的陣痛。
“我......”舒茗選擇繼續說下去:“我和時其峰說,這件事,我不會強迫時舒。”
“我不會讓他做委屈自己的事。無論何時、無論如何。”舒茗低聲。
至此,有些事在兩位母親心裡,已經徹底明白。
丁雪沒有說話。
她安靜得像個雕塑。
舒茗靠在丁雪肩上,歪了歪頭,望著車後窗,自顧自說道:“他在我這裡,從出生那刻起就沒獲得過完整的愛。”
“我的疏忽,肚子裡沒待夠,出來的時候血淋淋的,那麽小一隻,還沒隻貓大。保溫箱裡皮包骨,插著管子,我哭都哭不出來。我以為他肯定要死了。”
舒茗語氣冷靜,丁雪卻覺得她在流淚。
“那個時候,我和時其峰說,別選了,趕緊定一個名字,不然來不及。”
“時其峰說,那就叫時舒吧,好記。”
“真的好記——就算他很快離開我們,我也會記得我有過一個叫時舒的孩子。”
丁雪從掌心裡抬起頭,眼眶通紅,她直起身,也抱住舒茗。
“老天保佑,他活了下來。那個時候我對自己說,我要好好養他,養得白白胖胖。可六個月沒到,就發了一次高燒......咳得我心都碎了......”
“免疫力太差,從小吃盡苦頭。隔三差五打針吃藥,數不清的小毛病。有一天幼兒園回來,臉都青白的,和我說肚子疼,去醫院抽血,那麽細的手腕,抽完都紫了。”
丁雪慢慢聽著,忽然想起梁徑小時候。但記憶裡,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在病榻纏綿。梁徑被梁老爺子養在身邊,安溪空蕩蕩的老宅裡,孤零零一個人,從小性格就寡言少語的。
“但是他不鬧人。哭起來也不鬧,頂多喊疼,喊完還會偷偷看我臉色......”舒茗發出一聲抽泣。
“我真的做得很差勁......”
“即使是給他一個完整的家,我也沒有做到。”
丁雪歎息。
“所以我對時其峰說,無論他想做什麽,喜歡什麽人、想和什麽人在一起,我都不會阻攔。我沒資格阻攔——時其峰也沒有。”
光線黯淡,大概十幾分鍾的樣子,後方再也沒有車輛駛進。
時間應該已經不早,加上不是周末,晚歸的人都會選擇第一時間回家。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意......”舒茗說。
她松開手,往後坐了坐,仍舊低著頭,棕色發絲垂下,半掩住她姣好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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