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徑轉頭看了眼聞京。
聞京笑著閉嘴。
時舒一口氣噎住,上不去下不來,看看面無表情盯著他的梁徑,再看看幸災樂禍糗事重提的聞京,把手裡給梁徑剩下的三顆草莓乾狠狠往梁徑身上一扔,轉頭拉起方安虞和原曦就走:“我們走!氣死老子了!”
原曦也很討厭聞京哪壺不開提哪壺,臨走也瞪了他一眼。
聞京被時舒瞪的時候心情還是挺悠哉的,這會接收到原曦怒視,他莫名有點做錯事的忐忑——大概屬於某種正在養成中的巴普洛夫效應。
半晌,聞京靠近梁徑,咂摸:“是不是鬧大了?”
梁徑低頭看著地上粉粉的三粒草莓乾,頗有這種我怎麽攤上你這個隊友的無力感:“不然呢。”
回到梁宅,正趕上晚飯。
梁老爺子沒出來和他們一起吃。
一是人多太鬧。二是下午從小沽河回來後,他心裡一直在想一件事,目前還沒什麽頭緒。
只是梁老爺子沒想到,今天的飯桌其實有點安靜。
聞京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一天同時惹了三個人,飯桌上頻頻看臉色說話。奈何其余三人都不搭理他,他只能去“好兄弟”梁徑那找存在感。梁徑也不是很想理他,放下筷子看著聞京說,吃飯最好不要說話。聞京難以置信,盯著對面嘰裡咕嚕不停的三人,問梁徑,那他們呢?梁徑淡淡,管好你自己。
吃完飯各回各家。
方安虞和原曦不想坐聞京的車,說走回去正好消食。聞京委屈得不行,一邊開車一邊跟在原曦和方安虞後面,探出車窗大聲說我錯了行嗎?
後來兩個人總算上車。
原曦問聞京,你還委屈?趕方安虞要簽名、挖時舒糗事——你還委屈?聞京快哭了,趕緊道沒有沒有,哪有的事,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方安虞鬱悶了一天的心情總算有點好轉。
另一邊,梁宅。
時舒照例最後一個吃完。
梁徑去了趟二樓,把作業帶下來,在一旁邊看書邊等時舒磨完嘴裡的米。
他是準備吃完和時舒一起做作業的。
誰知時舒剛放下筷子,不知什麽時候從一樓書房出來的梁老爺子遠遠喊了時舒一聲,讓時舒跟他進書房。
老人家立在中庭,杵著拐杖注視梁徑和時舒,不知道看了多久。
梁徑站起來,和梁老爺子對視的一瞬,心頭忽地一緊,好像又回到今天下午在小沽河邊,他們對視的那幾秒。
他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就好像一位看著你長大的長輩,突然有一天問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梁徑下意識叫梁老爺子:“爺爺。”
爺爺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梁徑對這點無比清楚。他從小被爺爺帶大,所有的情緒和感受都逃不過爺爺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他喜歡時舒,而這個,爺爺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但就在今天下午、在眼下這個時刻,梁徑猛然發覺,爺爺知道是一回事,承認與接受是另一回事。
——就像幼年他飼養那些蟲魚,梁老爺子知道是他的興趣,卻並不覺得值得一提。
聽到梁徑的聲音,梁老爺子眼神未動一下,也沒理會梁徑,叫完時舒就轉身回了書房,不再說一句。
夜色已然暗沉,中庭假山的影子落在離去的梁老爺子身上,一下就模糊了這個老人的背影。
時舒不明所以,擦了擦嘴起身跟上。
“時舒。”梁徑叫了他一聲。
“啊。”時舒回頭。
梁徑看他一臉天真,和幼年面對梁老爺子的時候一樣。
他垂下眼,看著面前幾張薄薄的英語周報。夜風從前庭潛入,頁角簌簌。
時舒見他不說話,走過來挨近:“梁徑?”
梁徑閉了閉眼,視線依舊落在作業上,片刻,語氣平靜道:“待會爺爺和你說什麽,你都要告訴我。”
時舒滿口答應:“嗯嗯。”
梁老爺子一個人的書房很大。
藏書太多。成片的書架早在多年前就裝不下了,後來的許多書慢慢壘在了地上。時舒敲門進來沒留意,差點被腳邊一摞版本各異的《管子》絆住。
最上面的一本,書頁已經泛黃,豎版繁體,字尤其小。
時舒低頭撿的時候,耳邊傳來梁老爺子的聲音:“拿給爺爺。是《輕重詮解》吧?”
時舒辨識了下,“嗯”,便拿在手上給坐書桌後頭的梁老爺子遞去。
整間書房除了書就是字。
一側靠窗的牆邊掛了兩幅畫。一幅荷塘月色,一幅清平樂村居圖,畫的就是小兒溪頭臥剝蓮蓬。
時舒知道這兩幅畫是梁老太太畫的。已經很多很多年了。一直掛在那個位置,從沒變過。
時隔多年,時舒重新站在這間令人敬畏的屋子裡,一點點打量的時候,梁老爺子也在打量這個好多年沒見的男孩。
雖然很久沒見,但時舒的名字從未在耳邊消失過。
丁雪會提,梁坤偶爾也提,當然提得最多的,當屬自己孫子。
說實話,一直以來,梁老爺子都是很喜歡時舒的。
他看人一向很準,知道時舒靈氣有余,心性不足。說白了就是耐不住性子,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關鍵時候需要人在旁看顧罷了。而作為梁徑從小的玩伴,兩個人的性格卻十分合適。自己的孫子自己一手帶大,當然自己最了解。梁徑有他爸骨子裡的偏執,梁老爺子教得好,也養成遊刃有余的心智,但根底上,其實還是需要被轉移下注意力——牽製他,或者說讓他做事更為穩妥、周全。很明顯,幼年的梁徑,只要時舒在旁,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沉著冷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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