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去的生存壞境,從來跟正常沒有任何關系。
他第二次以另外的身份再次見到小井,才開始想,大概就是十三歲的那一個巴掌,毀了一個人的一生。
他在裡面又扮演了什麽角色,他自己也說不好。
大概就像是他二十九歲的時候跟小井自我形容的那樣——他也只是個壞蛋而已。
十九歲的袁也自我認識算不上清楚,他仍舊覺得自己偉大。
做的事情、以及優秀的應變能力和張口就來的謊言,都人讓他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優秀又有能力的人類。
那之後,小井哭得喘不上氣,他們兩個又被送回了屋內。
小井縮在房間裡不出來,袁也腦子裡已經擁有了一百種可以哄騙小井的方式。
他在門口敲門,語氣盡可能的溫和:“小澤,開門, 我們聊一會兒。”
沒有人理他。
袁也站在門口默默歎了一口氣,他的視線在屋內環顧了一圈,試圖尋找房間內的監控設備。
——這太可怕了,你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兒偷聽到了你們在說話。
袁也倒是有處變不驚地糊弄人的本事,再按照原來的話本說下去就好,他眼神微頓,輕歎了口氣:“我們之前是不是保證過,要相信彼此的?”
袁也沒有經歷過這種自尊心、信任感和人生觀突然被人狠狠打碎又崩塌的瞬間,無法設想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小井在這樣一個下午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麽。
小井沒有理人,很長時間房間裡都寂靜無聲,像是房間人再沒有人存在了。
袁也站在門口講了許久的話,都沒有得到反饋後,苦惱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他撐著腦袋,表情稍顯不耐煩地開始思索辦法。
袁也對正常的人類感情實在算不上敏感,他以己度人應該是睡一覺就滿血復活再想辦法自救以及報復的後續,對於別人來說可能實在有些難以做到。
井向澤甚至好幾天沒有房門,也沒有夜晚突然出來找東西吃的動作。
袁也找聞管家要了開門的鑰匙,那個一直冷冰冰板著臉的男人,表情一絲不苟地給了他鑰匙。
袁也大腦簡單分析了一下,試探性地故意張嘴道:“你是大少爺找來的人?不知道小少爺這樣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裡,你會不會覺得有些愧疚?”
——作為一個正常的家庭教師,在這個時候在製高點上嘲諷施暴者,應該是一件算不上奇怪的事情吧。
聞管家看了他一眼:“那不該是你這個家庭老師的問題嗎?我們可能會問責。”
“……”
袁也氣得內心發笑,他覺得管家應該跟大少爺是一樣的人,或者用糟糕點的說法來講——這個管家可能就是大井的養的一隻狗。
袁也拿著鑰匙回到屋裡,禮貌地敲了兩下小井的房門,並告知自己要開門進來。
袁也的鑰匙都擰動了,才聽見這幾天小井說的第一句話。
他聲音喑啞,像是一團糾纏在一起的粘稠蛛網,在用手指費力地拉扯開:“不。”
他好像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袁也打開門,看見他平躺在床上,臉上遍布淤青,看著很是嚇人,他的眼睛也腫得幾乎有些睜不開,嘴唇乾涸脫皮。
驟然看過去,會給人一種他的生命正在消散的錯覺。
袁也是個騙子沒錯,在袁曲帶領下滿世界招搖撞騙也不假,但袁曲有原則,一直致力於要用大腦來設計精湛的騙術、以及涉及人命的事情不能沾。
袁也沒有什麽道德感,但也從來具體見過什麽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過。
連丟在路邊的小貓、小狗,袁曲都會撿起來送往救助站或者是自己認識的動物收容所。
他面對這樣的井向澤,心情一時有些難以描述。
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
去客廳倒溫水,到盥洗室擠毛巾,坐在床邊耐心十足地給井向澤輕輕地擦了擦浮腫的眼睛。
井向澤不想要讓他碰,啞著嗓子帶著哭腔和恨意:“你、走!”
袁也用棉簽沾了一些溫水浸濕他的嘴唇:“別犯傻了,你這是要自殺嗎?”
他用毛巾輕輕地貼在井向澤泛紫色的臉皮上,張嘴就開始胡說八道:“我小的時候有一次跟家裡人吵架離家出走,睡在街邊,醒來旁邊還有個老鼠跟我大眼瞪小眼,我嚇了一跳,當時就想如果跟家裡人吵架後,讓我變得只能跟老鼠睡一起的日子的話,我先得好好聽他們的話,等我以後有能力了,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反正是胡編亂造的,袁也講得亂七八糟,毫無重點和警世意義。
井向澤閉著眼睛,呼吸聲音很重,他身體虛弱,也不想聽袁也說話。
袁也又繼續胡說道:“還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了河裡,我不會游泳,窒息和瀕死的感覺非常糟糕,你不會想要經歷的。”
井向澤的呼吸更重了,啞著嗓子說話顛三倒四:“我恨你,我要殺了他。”
袁也見他能溝通了,低頭看他:“先把水喝了怎麽樣?你得先從床上站起來,才能做到這一切不是嗎?”
井向澤的眼淚又一股一股地冒了出來。
他委屈又傷心。
他身邊什麽人都沒有。
他什麽都沒有。
他又能怎麽辦呢?他又能相信誰,找誰索要安慰、該怎麽睜開眼睛面對自己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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