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雅梅是在師父師爺跟前長大的,少年成名,她高傲了半輩子。
二十年前她走的時候,師父已經沒了。周闊海拉著她的手告訴她,范星芒金玉其外,內藏奸詐。還告訴她,女人這輩子不能閉著眼睛嫁人,一切都還來得及,都還有法子補救!
汪雅梅沒聽進去半點,她不信。
二十年過去了,她的性子一點點被命運腐蝕。歲月和范星芒一樣,在她額頭眼角無情割劃……
這個人變得面目全非,全無生氣,沒有半點當年的影子。
汪雅梅想過死,但她還有汪橙。她不得不逃,她不能讓兒子如她這般毀了一生。
河州,是她最溫暖的地方,同時也是她最怕回來的故鄉。
她無法面對江玉堂,無法面對李清芬,無法面對周闊海。
但這是她唯一的活路。
別無選擇。
汪橙來了,她遲遲不來,與其說是為了和范星芒做個了斷,不如說她還沒想好怎麽去面對這些人。
她不敢回來。
她心裡的痛苦和矛盾,根本無法安慰。
她還是來了,看著被歲月善待的李清芬,她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本該有和李清芬一樣的人生,被自己親手葬送。
此時周闊海顫巍巍地站在她面前,彎腰舉起她的臉,什麽都不用再問,所有的苦難都寫在汪雅梅的臉上。
他啞著聲音說:“雅梅呀……你回來啦?”他都不曾想象過這輩子還能看見汪雅梅。更不曾想到過,汪雅梅變成這個模樣。
他沒敢流淚,硬是瞪著一雙眼睛。
汪雅梅淚流成河,卻如汪橙那樣拚命遏抑。
“師爺……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她終於嗚嗚嚎啕出聲,砰砰磕著響頭。
李清芬掩面靠在丈夫懷中,也哭出聲來。
“唉————”周闊海唯余一聲長歎。
還能再說什麽呢。
倪翠萍背身偷抹著眼淚,師父收的五個徒弟二十年後終於聚齊,卻早已物是人非。
周闊海咬牙說了句:“傻孩子呀!”把她拉了起來,掏出手絹給她抹眼淚,“罷了罷了,知道回來就好。這是家啊,你還能不回來麽!”
所有難以傾訴出口的話,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被周闊海一聲罷了罷了畫上句號。
他回頭望向病房,說:“等倆孩子醒了,叫上逸臣,咱們一大家子齊齊發發聚上一聚。”
“那師爺您得請客!”高大柱哈哈笑著,“得去大富貴酒樓,別的地方我還跟您說,不成!”
“我請客,大富貴,咱就衝他個紅紅火火,富富貴貴!”老頭也終於露出笑臉。
幾日後,汪橙和江野先後轉到普通病房。這是間雙人病房,帶著衛生間和陽台。
汪橙早已清醒,江野也醒了,只是終日昏昏沉沉睡個不停。
汪橙不睡的時候,一直在看著他。
即使在他母親面前,汪橙的話也很少,眉頭始終不展。
這幾天老唐和很多同學都來過,大夥商量著,等兩人情況好些了,上課的時候做個手機直播,由高格負責錄製,楚娓娓和幾位同學負責課外補習,不能讓江野汪橙的成績落下一點。
李清芬和汪雅梅道不盡的謝謝。
“都是應該的。”老唐笑說:“我指望這倆孩子明年拿狀元呢!”
老唐特意在江野床邊轉了一圈,江野還在睡,但迷迷糊糊能聽到他們說話。
“喂,小子!平常就你能炸呼,就你撒歡,現在起來走兩圈唄!”
江野眉頭皺了皺,想罵人,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老唐瞧他左胳膊打著石膏,汪橙右胳膊打著石膏,忍住笑搖了搖頭,這對兒同桌的命喲……
是夜。
兩張床位中間有一米的距離,李清芬和汪雅梅擠在那裡低聲聊天。
“雅梅,你天天守在這裡受得住嗎,回去好好睡一晚上吧。”李清芬說:“這倆孩子現在都沒大礙,就是個康復階段,你不用這麽硬熬著,等孩子好了你身體垮了怎麽辦。”
“師姐我沒事。寶寶現在狀態挺好的……”汪雅梅一直管汪橙叫寶寶,她擔心地說:“就是桃桃……這一天天昏睡著,我心裡沒底呀。”
江野這時是醒著的。
他睡了這麽些天,一是真感覺到渾身乏力,二來是他初醒的時候,就想起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摟人家爬自己身上不松手、蝶吻、欺負人、還他媽說汪橙你是我的人了……
臉怎麽那麽大呢!
他暈倒前想說,汪橙,我喜歡你。
記得那麽多,偏偏不記得這句說沒說出口。
他還是要臉的。
所以他醒來隻問了句汪橙呢,得知汪橙的情況比他好,就沉睡下去不想醒來了。
李清芬開玩笑說:“他這些年被師爺揪著練功夫,冬天夏天起五更打黃昏的,咱們小時候受的苦他一個不拉都受了。孩子缺覺,這下得了工夫,想睡就隨他睡吧。”
“我是怕……”汪雅梅擔心地說:“傷到這裡。”她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李清芬一聽,心裡吃了重。醫生確實說過,傷了腦袋會有各種後遺症,嗜睡那都算輕的。要是來個失憶什麽的……
李清芬不敢想了,扭頭看了看江野,心說這孩子這麽聰明,人又熱心腸,老天是長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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